他为了破案,整整扮体贴小男友骗了她三年。
当初那个在病房里传讯她的警察怎么说来着,哦,对了,连他们两个人的各种偶遇都是警方事先处心积虑设计好并协助景澄付诸实施的,之前警方还专门找了心理专家分析过她对异性的喜好,继而将修正过人设的景澄送到她面前。
真不愧是警察啊,倪澈在心里感叹,厉害,真是一送一个准儿,轻易就偷走了她的芳心,然后将她的家人一网打尽。美男计版的木马屠城。
她大哥倪泽被当场击毙,父亲崇仲笙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没过几个月便执行了,随后母亲倪希仪突发心脏病猝死,三哥倪浚下落不明……
原本垒在火山口上表面祥和的一家人就这样突然被引爆炸上天,家破人亡,单单剩下一个白痴一样的自己,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了两个多月才转醒过来。
当时即便倪澈奄奄一息,也并没有被完全排除嫌疑,而且作为重要的犯罪嫌疑人亲属,被警方半保护半羁押地隔离起来。
她迫切地想见景澄一面,想亲口问问他真的是为了破案骗了她三年吗?那些他们之间美好的经历都是假的?之前她生病的时候他的担心也都是装出来的?演技也太好了——
你还是想想怎么老实地交代问题吧,他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是警察,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不会来见你的!
她不相信那些警察的话,她觉得景澄一定会来看她的,哪怕看在她舍命帮他挡的那一枪上,他也应该来亲自给她一个交代。
可惜,他一直都没来,他比她想象的还要绝情。
倪澈胡乱地拢了拢凌乱的短发,想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里抓出去,都这种时候了,难道该最先考虑的不是明天的三餐该怎么解决吗?不对,今天的晚餐都还没着落呢,她感觉到肠胃隐隐作痛地抗议起来。
租的房子位于五环边上的一个老破小区,楼体还是砖混结构那种,大概四级地震就能将其夷为平地。六楼,没电梯,有时水压不足还会停水,这会儿刚停暖,屋里也就比冰窖稍微好一点。
房东是个寡老太太,就住在一楼,平时也没见她有儿女上门。
倪澈租这房子一来是因为房租便宜,二来是同样便宜的房子里这个还算干净整洁,干净到除了床几乎没有家具,除了灯泡几乎没有家电。
回国的决定做得仓促,好在她的运气还不差,成功申请到了鲸市人民医院麻醉科医生的职位。
她记得当初自己在高考前问景澄,应该报考什么专业比较好?
你喜欢学医吗?景澄问。
那你喜欢女医生吗?
景澄笑了笑,不知为什么,她恍然间觉得那笑容里透着含义不明的严肃。医生是好人,可以拯救别人。景澄淡淡地回了一句。
可以拯救别人就是好人吗?倪澈的脑海里又回响起那句“她不是坏人”来。她不是坏人,但却不可避免地生在了贼窝里,这就是宿命。
当年那纸鲸市医科大学本硕连读的录取通知寄出来的时候,她正躺在icu里每天跟死神玩捉迷藏,原本注册为邮寄地址的那个家已经被警方查封。
通知书几经蒙尘辗转到她手上,别的新生已经开始陆续去报到了,她却还有一身的伤要养。
那一年,她是鲸市医科大学临床医学院高考分数最高的那个,也是唯一一个因为没有去学校报到而被取消录取资格的一个。
之后待她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大伯崇伯年顾念亲情,将她送到了美国成功申请到哈佛医学院就读,并资助她全部学费和生活费。
父亲崇仲笙活着的时候,与大伯一家关系素来寡淡,当初她只当是爷爷偏心导致的兄弟阋墙,后来才彻底明白,大伯一家根本就是看不起他们这帮乌合之众、社会败类。
倪澈甚至觉得,当年大伯之所以在那种时候对她表现出了格外开恩的荣宠,八成也是因为她成功引狼入室成了崇仲笙和倪家的叛徒,帮崇家清理了门户。
倪家恨她入骨,若不是大伯出手,即便她熬过了那场枪击,估计现在坟上的草应该有一人多高了吧。
这些年来,她除了没日没夜地拼命啃书,就是在问自己一个问题,倪澈,你还究竟为什么还活着?
就是为了一个大义灭亲的虚名吗?你的父兄犯下大错诚然该死,可他们就不是你的亲人了吗,对你不好吗?
从小到大,是谁把你当成掌上明珠一般娇生惯养着。
在外头哼一声就有无数人吓破胆的那个人甘心情愿给你当马骑;为了帮你完成生日愿望,大哥包下了整个游乐场,带了救护车在旁边候着,陪你玩了一个晚上;还有倪浚,因为倪焰捉弄你让你误食了芒果,他单枪匹马找他掐架,被人揍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了,他那么爱臭美的一个人,整整三个星期没敢带着脸出门……
倪澈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体外的寒冷和体内的疼痛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亲眼看见子弹射进大哥的胸膛,他脸上一晃而过的愤怒、绝望、心痛一帧帧在她眼前慢镜回放,他们都不在了,都不在了,为什么单单你还活着?
☆、我有病(06)
第二天一早,晨跑归来的景澄拎着早餐一进门,就听见被他表弟景良辰强行侵占的客卧里传来穿耳魔音,“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他脑海里登时闪回刚刚公园里迎着朝阳不遗余力展示夕阳红的一群大爷大妈的霸道舞姿。
景澄走过去抬手在门上扣了扣,然后转身进卫生间洗澡换衣服,饶是他动作够快,再出来也是十几分钟之后了,神曲依然不依不饶地在客卧里唱响,连门外被迫偷听的这位都有点儿受不了了。
景澄直接拧开门进屋,见景良辰整个人蒙在被子里缩成一只狗熊睡得艰苦卓绝。
他二话不说把被子一掀,直接将手机的外放对准他耳朵眼,景良辰腾地一下坐起来,顶着一个炸裂的鸡窝头使劲儿睁眼睛,“大哥,昨晚恢复那个破硬盘弄到后半夜,你怎么还是起得比鸡早啊——”
“吃早饭了,今天我的车送修,咱俩得同舟共济,所以你上班的时间要提早半小时。”
景良辰听闻噩耗打着哈欠勉强自己爬起来,“你车怎么了?不是刚买没多久么,怎么就送修?”
“撞了。”
“我靠!就你那么牛逼的车技也能撞车?人没事儿吧。”最后那句关心相当的虚情假意、画蛇添足,丝毫无法掩盖前面那句浓重的幸灾乐祸。
他穿个大裤衩赤/裸着上身就蹦到地上,对自己弱鸡的身材半点儿都不引以为耻,两眼通亮地赶到景澄前头。
“哥,你还没给我解释一下衣服上那滩鼻涕眼泪呢,该不会是滕青昨晚跟你表白被你拒绝了,然后抱着你哭了个稀里哗啦,再然后就这样捶啊捶……”
戏精附体的景良辰兀自演得投入,抡起拳头捣蒜似的往景澄胸口上轻飘飘地招呼,又勒着嗓子小太监似的怪叫,“你好坏,好无情……于是,你慌乱之下一不留神,车子失控,撞了!”
景良辰欢乐地沉浸在自己脑补出的一幕狗血大戏中难以自拔,稍不留神便被景澄反钳住双手按在墙上,“我舅舅他老人家是哪只眼睛看出来你有能力保护我的?我看你还是赶紧搬回去吧,省得我还得伺候你吃喝拉撒外加听你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