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和赶紧推辞道:“婶子,我怎么能要,你们家里也不宽裕,我……”
富满婶子瞪他:“我家里够吃,不缺给你的这一口,清和,既然出来了就得争口气,将来有大出息,到时候让他们后悔去。往后有事就开口,出力气的活,你富满叔和大龙哥都是好手。”
朱清和感激不已地接过来,喉头微酸,哑着声音说:“多谢婶子了,能不能借我把镰刀,我得先把院子收拾出来。”
“行,你等着。”
树下看热闹的人等朱清和走远了,才问富满家的:“一个落魄小子,你管他做什么?瞧着就是个没出息的,就算记着你的好又有什么用?当心招头狼上门,有你哭的时候。”
富满婶子两手叉腰啐了一口,骂道:“你们知道个屁,人心都是肉长的,老朱家的一家子心黑了,你们也黑了?那么点大的孩子,什么都得靠着自己张罗,你们不觉得他可怜?再说清和是个体面本分的人,他懂事多了,将来说不定还真是个有出息的,都是当妈的,我也只是图个心安。”
阮穆快走两步和他并排,口气轻快:“想哭了?”
朱清和的心事被戳破,凉凉地白了他一眼:“拿好你手里的东西,别撒了。”这个小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不讨喜。
有了镰刀,收拾院子就快了很多,大半个小时就清理好了,朱清和将草堆在院子外面,等太阳晒干了好当柴烧。
他双手相互摩擦了下,掏出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锁,吱呀一声推开门,呛人的味道钻进鼻腔,他拦住往里面探头看的阮穆,拉着他走远了些:“等等再进去,先通通风。”
两人在阴凉处蹲下来,阮穆那一身时髦的衣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想了想说:“早知道就不该让你上去,王老师平时那么忙,还得给你洗衣服。”
阮穆连连摇头:“我自己洗,这是家庭作业。”
朱清和忍不住想大城市就是不一样,也许未来几年、十几年,村里的学校也会变得那样正规。记得前世他路过一所学校门前,正逢学生们放学,他们穿着一样的校服,排好队,喊着口号出校门,在人群中找到自己亲人的快乐表情,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阮穆见他出神,皱着眉头问:“为什么明天不能找你?我一个人在家没人和我玩。”
朱清和笑着说:“我可没你那么好的福气,我得去找活干,学费还没着落。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等我收拾干净你再来。”说完也不管他,径直进了屋。
多年没人住里面已经不成样子了,朱清和扫完尘土又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出来,只剩下能用的筐子、放衣物的箱子还有两口大瓮,去村口的井里打水又擦了一遍,这才生火,好歹也能驱驱霉味。
收拾好站在院子里的香椿树下喘气,也不知道阮穆是什么时候走的,将门重新落了锁,提着篮子又上了山,挖了半筐子野菜一半是摘的果子,又捡了一捆柴往富满婶家走。
走进院子,富满叔和大龙哥也从外面回来了,光着膀子正在洗漱,吃苦受累的人练就了一身肌肉,他看得脸红,低下头叫了声:“叔,大龙哥。”
富满婶从屋里出来,看到他扬起笑脸:“站那干什么,快进来。”
朱清和笑着将镰刀靠在墙上,将篮子递过去说:“婶子的那个筐子我腾出来就还回来,这是我从山上弄的,你们平日里忙,也没时间去山上,这些也够吃几顿了,我要是上山还去挖。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啊。”
富满婶想留他吃顿饭,劝了半天没劝住,回头和自家男人说:“连我都觉得这孩子做人没话说,老朱家昏了头了?以后咱能帮就帮一把,也当是给咱老刘家积阴德了,拉一把,别让走歪了。”
刘富满二话不说赶紧点头:“就听媳妇的。”
朱清和回到家往灶膛里又添了几把柴火,炕上铺的油布已经不能用了,露出一块大泥皮,幸好天还没冷下来,他在箱子上也能将就。等过阵子找到赚钱的法子,他就将屋子里缺的东西给添置齐全了。一人过日子,也得有个像样的家,前世他将自己租的八平米大的屋子也收拾布置的很是齐整,就算活不长了又如何?心情好一点就能多活一天,是比划算的买卖。
至于做什么,他心里还真没底,十四岁正是尴尬的年纪,说大不大,在外人眼里也干不了什么重活,去县城找活也不现实,劳累了一天困极了,也顾不得热的不能进的屋子和如‘狼’见到肉的蚊子,头占着箱子板就睡着了,正睡得香,听到有人不客气地捶门,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手扶着腰去开门。
没想到会是阮穆,他两手端着个铁饭盒,漫不经心地说:“我妈让给送过来,说怕饿死你。”
朱清和这会儿才觉得饿,接过来眯着眼笑,睡意朦胧,将醒未醒:“还是老师好,真有点饿了,你不来我就直接睡过去了。”
他狼吞虎咽的吃完,送走了阮穆,重新躺在箱板上,十分舒坦的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洗了衣服,将火生好就出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发现什么,可是有种莫名的力量在推着他往前走,从村头走到村尾,什么有用的都没看到,垂头丧气正打算回去,冷不丁听到有人说:“罗哥,你现在发达了,都成老板了,咱们村里就你最有出息了,你那砖厂还缺人不?”
“咋不缺,缺的厉害,要是你这种大力气的能来,我就高兴了,兄弟,有心思?”
罗有望是村里混的最体面的人了,先前没人看好他开砖厂能发财,谁知道不过两年的功夫,他的生意经营的红红火火,连行头都换了,黑西装西裤,白衬衫,皮鞋擦的锃亮,骑着凤凰牌自行车,见了熟人按响车铃,清脆响亮的声音,让人羡慕不已。
朱清和顾不得听他们两人之间的寒暄,他只知道自己的学费不用愁了,想也没想跑过去,兴冲冲地说:“罗叔,您看我能行不?我力气大,干什么活都行。”
罗有望打量了他一眼,当下拒绝:“不行,你太小了,重不说,光是那温度你就受不了,要是出个什么事,让你爹妈找我来算账,我可惹不起。”
这份活对朱清和目前的处境来说犹如一根救命稻草,他着急地抓着车头,眼巴巴地盯着罗有望说:“罗叔,我现在一个人过,他们不管我,不信您可以让我先试试?”
罗有望想了想,还是推开朱清和,横眉上扬,训斥道:“什么叫一个人过?别仗着年纪小就耍犟脾气,离了爹妈你能做什么?快回去吧,我这里不收不听话的孩子。”
第4章
自行车拐了个弯进了巷子看不见了,朱清和勾了勾嘴角,他也明白罗叔的难处,都是一个村子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砖窑厂有什么事情少不了得去找大伯,不愿意沾这个烂摊子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朱清和离了家出来单过,就是自成一户了,和老朱家没有任何关系,大伯顾着自己这张脸也不好给他私下里使绊子,更不会和罗叔这个钱袋子过不去,他转身去了砖窑。
罗家砖窑占了村外最大土质最好的一块地,是乡里最大的砖窑厂,往常冒滚滚黑烟的烟囱此时消停了,正赶上出砖,这会儿进去出来全靠人背,虽然已经浇过水又放了两天,依旧还冒着热气,背砖的人全都被压弯了腰,被头顶灼热的太阳晒得满头大汗。
刘富满刚放好一排砖,抬起袖子擦去额上的汗水,看到朱清和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走过来问:“清和,你在这里干什么?大热天的,当心热着。”
朱清和摸了摸头,咧嘴笑:“叔,我听人说砖窑上缺人,我也想来干活。”
刘富满被他给逗笑了,摸着他的头说:“快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大人都受不住更何况你个小孩子?”
朱清和坚定地摇头:“我就想留下来干活,我力气大,能背得动,就是罗叔不愿意收我。”
刘富满看他瘦得厉害,不赞成道:“别说罗有望不收你,换成我,我也不能要你,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受不住,回去先把身体养壮实了再说,听话啊。”说完就进了窑。
出力气的活哪有不苦的,从窑里出来的人背上铺着一块厚厚皮革样的东西,两手负在身后托着砖,来来回回一趟又一趟,手都被烫红了,朱清和低头看了眼自己这双手,前世再难看的样子都经历过了,被烫一回算什么?而且等天气上了冻,这笔钱就赚不成了,能赚钱的日子用指头都能数得出来,他还要上学,一天都不能耽搁。
之后的几天,他都在厂子面前蹲着,没办法,就算他想表现,只是不是砖厂里干活的,人家不让随便进,幸好罗有望每天都会来,在后面一排屋子里看账,就是死活不理他。
朱清和怎么能不泄气?早出晚归,窑洞里已经烘的差不多了,被蚊子咬的厉害,他在路边捡了零散的麦秸放在院子里点着,也不管管用不管用,倒是好睡多了。
罗有望进厂子本能地抬头直视前方,这两天他被朱清和那双讨好和恳求的眼睛盯得有些吃不消,不想沾事,一直当没看见。径直越过他,对正忙活的工人说:“这批砖要得急,辛苦大家多加把劲,我让人买了几箱麻花回来,管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