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傅清溪每日不是跟着老先生解曲分戏,就是读史说书,甚至连江上连波天上浮云都能用来解,真是全然另一双眼睛看世上人事了。下晌便窝在自己院子的小书房里反复练习早上所学,有时候看书画图到都看不清了才发觉日已西沉。全心沉在了数中。
这么一路教着学着,等到了冶世书院,这不是极数一门的也成了极数一门的了,还有摘星楼、河图院什么事儿?!
第152章 天罗海
船行了半月有余, 这日前头忽然开阔起来, 碧波无垠, 傅清溪吓了一跳:“这是出海了?”可看着又不像。
渐渐近了, 不时有沙洲小岛从两边退过,傅清溪想起一个地名——天罗海。
天罗海是国朝中间一处极大的水域, 国朝最大的几条河流几乎都经过此湖。因其实在太大, 置身其间常有人在汪洋之感,才有了这“海”之名。
“冶世书院在天罗海上?”傅清溪心里一惊, 再细想又甚是合理,要一个清静不受打搅、自成一境的地方,天罗海上的大小岛屿确实挺合适。
只看日头,便知道船行忽东忽西地转了好几回方向, 直至这日天黑,仍在天罗海上飘着。
晚饭在自己院子里用了,心怀忐忑地躺下,第二天天不亮就醒了,发觉船行依旧。
洗漱了换好衣裳,便有人送了热水和早点过来。
那个好久没有出现的青年也来了,对傅清溪道:“今日上午便可到达书院,还请姑娘先收拾好东西, 到时候他们好搬抬。”
傅清溪赶紧答应着, 心里虽有许多疑问,一时也不知该从何问起,便索性都不问了。
匆匆忙忙用了早饭, 赶紧回去先把自己的衣裳妆奁等琐碎东西都收好了,还照着之前陶嬷嬷安排的各归各位。这屋子里的衣裳确实是为她准备的,不过收拾行李的时候她没把这些收进去。完了赶紧跑去隔壁书房,把这阵子看过还未全然领悟的几本书都拿了放到一边,另挑了几本打算看但还没来得及的,打算一会儿一块儿包起来。
那进来收拾碗筷的妇人瞧见了,笑道:“姑娘,不消拿这许多。那书院里通天阁里头,什么书没有,不用从这里拿。若是姑娘有做了记号的,那拿去还罢了。”
傅清溪问道:“通天阁?”
那妇人点点头道:“是啊,就是书院里的书楼。什么书都有,书院里又没几个人,姑娘去了只管敞开了看!”她说这话,收拾完东西,便顾自去了。
留下傅清溪在这里发呆:“天下的书……通天阁……书院里没、没几个人??”
过不多时,就见前边水面上出现了一个挺大的岛,大船渐渐向其靠拢,绕行到后头,竟另有一深河,船顺流而入,两旁石壁高耸,其上古木参天。
傅清溪还没回过神来,眼前一暗,一个极高的穹顶出现在前方,船只缓缓进入其中,好似进了一处大门一般。再看里面却是一个极高的山洞,底下深水成湖,上头泊着好几艘形制各异的船只。
老先生从里头走了出来,见傅清溪在甲板上站着,便笑道:“可算到了,先带你认认门去。”
正说话,忽听得哗啦啦声响,就见对面不知哪里出来几根极粗的锁链把船身勾住了,然后齐齐往回拉扯,直到一根根都绷直了,正这时候,对岸滚过来一卷什么东西,还没看清,已经展平了平铺在了方才的锁链上,——看上去就像甲板的延伸。
青年朝那边做了什么手势,等了一会儿,才过来道:“先生请上岸。”
老先生对傅清溪点点头道:“走吧。”
傅清溪答应一声,跟着老先生从那刚铺得的东西上走过去,她仔细感觉脚下,木板底下似乎还另铺着什么极软韧的东西,走起来十分稳当,真不敢相信这是在离地数丈的锁链上行走。
老先生见傅清溪面无惧意,点头笑道:“你这娃儿,胆子也大得很。”
傅清溪老实答道:“这里铺得宽,全看不到脚下了,是以不惧。”
老先生笑道:“那也是你心无妄念。若是凭空好想的,虽走着稳当,心里想想也吓死了。”
师徒二人说着话,过了方才铺的地方,总算“脚踏实地”了。又走几步,傅清溪忍不住回头看那船,再看看这一片笼在山里的水面和其上的船只,心里默念着“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想想从前的自己还真是井底之蛙了。
上了岸,沿路行得一段,依山挑出来一个门楼,制式古朴十分高大。从这门进去,穿过一段走廊,便到了一处台阶。这台阶全是玉白的石头所砌,上头刻着各样线条简图,全不是从前见惯的雕花鱼虫模样。这楼梯转着圈往上去,中间常有平台,上有桌椅,不知是不是供人歇息的。有些后头还开着门,不晓得又是通往哪里。
走了好一阵子,才到了一处稍大些的平台,青年上前几步,把平台上的门打开了,老先生穿门而过,傅清溪也紧跟了上去。
从这门出来,眼前一亮,却是一处花园子,而他们如今站的地方,则是一处临山的敞轩。
傅清溪又在那里发愣了,老先生看得好笑:“小娃儿看什么都新鲜。”
说着话从敞院一边的门出去,经过一段回廊,就到了一处院子。
傅清溪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见一个青年跑来道:“老先生,河图院首座来了。”
老先生摇头笑道:“想是追着来的,也不算慢了。”又对傅清溪道,“累不累?要不要先去歇一会儿?”
傅清溪摇摇头道:“弟子不累。”
老先生点头道:“那就先去各处逛逛也好,行李一会儿都会给你送去新生堡的。这阵子为师会比较忙,那些好玩儿的课就先到这里。往后就先在书院里好好学吧。”
傅清溪赶紧恭声答应着,老先生便对一旁的青年道:“你带这娃儿去找蕲卉吧,就说是极数新来的学生。”
青年答应一声,老先生对傅清溪道:“去吧,一会儿会有人带着你逛书院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她。”傅清溪赶紧行了一礼,才跟着那青年去了。
这里老先生没往正堂里走,倒往边上的偏院里去了,一边走一边道:“把那猢狲请进来吧,我在东书房里见他。”自有人领命而去。
老先生在书房里坐着,一会儿一个一样花白胡须的老爷子进来了,老先生看了一眼道:“鬼鬼祟祟!”
那位老爷子也不恼,还上前行了礼,才问道:“老先生,听说您这回顺路把我们河图院的学生带来书院了,可真是有劳了……这人呢?”
老先生又看他一眼道:“你这个鬼样子也管我喊老先生?”
老爷子不答这话,只问傅清溪人在何处。
老先生喝了口茶,施施然道:“这一路上我都问清楚了。你们两个对这娃儿确实也算得上有点拨之恩,老朽在这里谢过二位对我这小徒的照看了。不过这娃儿原是看我写的书入的门,性子思路又极合极数一道的,是以如今这样也算水到渠成。”
这老爷子急了,若是傅清溪在,就能认出来,眼前这位正是文星巷小院里的那位“老伯”。老伯道:“老先生,这您可不能仗着辈分欺负人啊!这位生员去考试拿的可是我们河图院的荐书。上回只说另外叫个人做个幌子,没想到会烦劳您,可您也不能太不讲这先来后到了……”
老先生乐了:“先来后到,那娃儿手上的乌银环你们没瞧见?”
老伯忙道:“乌银环是谁的如今还不知道,那您也不能先就把人拉你们极数里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