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有点疑心自己没学懂,走了浮路子了,才会觉得容易。可后来按着你送来的交易数据,每日自己虚拟做着买卖决策,确可证明我的理解并没有太大偏差,是行得通的。既如此,这件事儿也不算难,要费的功夫也不算多,怎么就会没什么人照着做似的……今日听你说了我才大概明白点,原来这个行事方法,动作上虽不难,心绪上却不好受的,想是因为如此,才少有人如此行事。”
董九枢听她半天功夫想明白的是这个,又瘫坐下来道:“你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那些功夫叫容易,叫简单?我那些材料可不止给过你一个人,有些还是米粮做老了的行商掌柜,没一个,我跟你说,没一个做到你那个程度的。这个或者还有功夫和学识的缘故在,就你说的那个每笔交易的记录分析。你只一个拟作的,年许时候,每次不落地记下自己当日做这个决策的种种考量,等之后又回去比对自己所思所决的错漏……天!这有几个人能坚持做的?!也只你会觉着这些功夫容易吧。”
傅清溪忽然就想起上回说的做买卖的“知”者从“不知”者那里获利的事,还有“转知塑命”的道理,一时也默默起来。
董九枢在那里顾自道:“我之前四处搜罗米契赚钱的‘秘笈’,我家老头子就说了,这东西邪性,赚钱不止是脑子的事儿,根本上还是心性的事儿。我听不大明白。如今看着你这样儿,我算是懂了!你呀,准定能在这上头挣着钱,我也跟着你沾光。只是这钱赚得可够憋屈的。同我之前想的横扫市场、滚滚钱来全不一样。太不爽快了!唉!幸好,幸好我还有个云来苑能折腾折腾。这米契买卖我就等你消息吧,你放心,我从今后再不自作主张去里头买卖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就我这性子,只能是给人送钱的。”
两人如此说明白了,才又说起云来苑的事情来。董九枢总算捡着一件能上手“做”的事儿,别提多积极了。
说到最后,傅清溪告诉他越栐信问起过米契交易的事情,又告诉他越栐信所学心术之道,董九枢听了想想道:“嗯,下回聚时,我同他聊聊再说。”
傅清溪忽然想到前次越栐信考校自己的事儿来,心里暗笑:“这是一报还一报?”
回头他把董九枢的意思告诉了越栐信,越栐信并无不愉:“这样最好了。”
又同傅清溪说起那“食创”的买卖来,傅清溪听说他都摸到天巧苑去了,十分惊讶。越栐信笑道:“你不晓得我爹现在管着府里的几样产业?里头都是天巧苑的买卖,一来二去自然有认识的人了。我们这也是正当主意,他们那里也有专走食粮路子的。一块儿是做粮种的筛选推广,这同石家挂着呢。另一块就是各种试做新吃食的,——这黄豆是煮豆子吃,还是磨豆腐吃,差得可远了。我就同这边的人在打交道。”
傅清溪听了,想起之前柳彦姝给自己说起过的府里琐事,知道那产业先是四老爷管着的,因结识了人越发多了饮宴,老太太生气了,叫给换给二老爷了。没想到一样事务,放不同人手里,全是两个用法。难怪越栐信会说出“关键在人”的话儿了。
这说的好好了,过了几日,越栐信忽然告诉她说这个事儿得缓一缓了。傅清溪问了一句,越栐信道是同春考有些关系。他之前因两回买卖,写了一个人心群象的两层演变规律的文,忽然得了书院教习的青眼,他得准备这个事儿去了。
傅清溪一听说同春考前程有关,赶紧叫他先忙这个去。左右那“食创”之事又不是一天两天能出结果的,这春考可没多少日子了。
第102章 分时
傅清溪之前给俞正楠和胡芽儿去了书信,等了许久,总算回信了。
俞正楠那信,整一个小包袱,里头密密麻麻写了十几页的纸不说,还附了一张长长的单子,并三本新书。她信上把这回春考新制的来龙去脉并之后会有的影响,及如今各方的对策都详详细细写清楚了。这书院附学的对策之一就是重理了各课业用的书。俞正楠都给抄录了一份,其中有几本数术的书是昆仑书院里的先生们所著,京里只怕不一定有,她便索性找了一同寄了回来。
她虽费了这许多功夫,末了还劝清溪莫要过于紧张,毕竟今年是头一回施行,且清溪这回春考也不下场,去试试手,只当寻常女学年考罢。这是知道傅清溪寻常事儿都好闷在心里的性子,怕她一着急,欲速不达起来,反熬坏了身子。
胡芽儿的信里赞了一回清溪的体悟,又说了几件自己最近学中所得。也提了新制的事,只一笔带过,倒花了许多篇幅给清溪说了一个冬月里的寒数会。劝清溪去看一看,凭她云演数试和数演会的成绩,只再有一个人保荐便可去了。自己恰得了这个数会的保荐资格,若是清溪愿意,她便给清溪写这个保荐信。
傅清溪如今巴不得能多与人交流,岂有不去之理,立时给回信说愿意一试。
她那里有俞正楠来信,别人自然也有各自的路子,随日秋深,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滋长。
傅清溪细算了算,如今她每日都要看米契买卖上的事儿。之前的米粮产区的分布总算理清楚了,董九枢照着议定的州县自去安排人手传递消息。到底他们俩是从文书上来的,这文书上的事儿同实情还有些差异。如此吩咐下去了,底下又报上来,两人一对发觉有些不对头的,又改。如此三五次,才算定了下来。
如今每旬都会有传一回信回来,董九枢还把京里个粮库和码头米粮输运的数据也叫人记录了下来,五日一报。加上日日有变动的米契交易数据,如今单只这一块,每日也得花不少时候。
又有联考在前,这更要紧了。傅清溪理了理,除了俞正楠随信寄来的那三本新书,还有两本书单上新列的也是必须得看懂领会了才好的。幸好此前已经把从前尚有些迷糊的那些都顺过一遍,要不然现在就是在烂泥潭上建楼了。说起来也多亏了那张数术的体系结构图。明晰了其中的关联和延伸,比从前乱糟糟一团可容易明白多了。
除了数术,还有通考的科目,也不能落下。
是以每日除了上学,余下时候她也没一分闲着的。
这日柳彦姝捧了一摞书来寻她道:“给我让个地方。”
傅清溪不解:“做什么?”
柳彦姝道:“哎呀,我一个人看这些直犯困!你快让个地方给我,我同你一处看。”
傅清溪只好叫人另搬了个桌子来给她,——她自己的大案上都摆上摊了,哪里还有地方给她。
结果没过一刻钟,柳彦姝就忍不住问她:“你……你不困啊?”
傅清溪头都没抬:“你困了?那边有沏好的茶,喝一杯就好了,解困。”
柳彦姝见她手里对着看的两本,一本密密麻麻的字,那么老厚,另一本上头都是鬼画符似的图形,看两眼就晕了。只见傅清溪一边看看,那边看看,还往自己跟前的本子上记着什么。再看看自己手里这本,叹一声,只好跟着低头看书。
又过了一会儿,见傅清溪把那本厚的书折了个页角合起来放在一旁,正待说话,就见她从另一边又抽过一本来翻开开始细看。柳彦姝忍不住拍拍她:“你、你今天要看多少?”
傅清溪指一指右手边堆着的那一叠:“这几本都得过过眼,到底看多少说不太准。”
柳彦姝快哭了:“你、你看过了能记住不能?”
傅清溪想了想:“记不住就再多看几遍。”说着话,换了一个本子翻开,又开始记上了。
柳彦姝看着她聚精会神的样子,心里开始疑惑:“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可细想想,眼前的样子同从前她玩彩泥看戏本的样子又重叠了,不错,她从前好似也是如此的,只不过看的做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这个时候,她也知道分寸的,自然不好太过打搅傅清溪,虽看不进去,也只好拿着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
她这里安静下来了,过了一会儿傅清溪那边先动弹了。只见她把手里的书和本子往边上一放,两手扶在扶手上,开始前后左右转脖子。一旁杏儿过来要给她揉肩,她摇摇头,自己站起来走到一边的开阔些的地方,开始伸胳膊抬腿还弯腰耸肩的。
柳彦姝看不了书了,笑得喘不过气来:“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联考还能跳大神祈福?”
傅清溪也不管她,顾自己活动够了,才转过来道:“长日伏案,肩颈容易发僵。这一时一刻不觉着如何,时候长了可耽误事儿了。这是我问来的活动筋骨的法子。坐半个时辰就记得起身动弹动弹,也算张弛有度。”
那边桃儿端了茶水上来,给柳彦姝上的仍是府里的云雾,傅清溪那里却是一盏茶汁子,也不见茶叶。
柳彦姝道:“你这个又是什么神汤仙药?”
傅清溪道:“就是茶水,红茶兑着绿茶泡出来的。之前为了提神,喝了太浓的绿茶,伤了肠胃了。如今就喝这个,早上喝的还加几滴姜汁,下晌的就不加那个了。”
柳彦姝细细看她一回,傅清溪道:“干嘛?听不懂?”
柳彦姝摇头啧啧道:“真是想不到啊,咱们傅姑娘这日子也讲究起来了,从前哪里管什么吃喝呢,如今也这样那样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三太太养大的呢。”
傅清溪笑道:“这算什么讲究。不过是为了读书不犯困,又不伤身子罢了。”
柳彦姝见她如今歇着,正好说话,便道:“你如今是怎么安排的这一日,你给我说说,我也照着你的来。你不晓得,我如今是头痛也痛死了。不晓得哪个缺德鬼想出来的联考的法子,这真是,从前春考好比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如今这个,真是死得零碎了……真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