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四老爷失魂落魄地回了紫藤院,也没叫旁人经手,自己亲拿了余下的入股文书和天一庄里押物借钱的凭条匆匆忙忙赶回颐庆堂。见老太太接了东西又张罗着要叫人请越湛迟来,自觉无地自容,又跌跌撞撞走了。
四太太从屏风后头出来,一脸担心问道:“老太太,他……他这、这别是给吓坏了吧?……”
老太太叹一声道:“怎的?舍不得了?”
四太太也顾不得害臊了,低声道:“看这样儿,叫人怪不落忍的。”
老太太道:“嗯,他的样儿,你瞧着不落忍,我瞧着却生气得紧。”
四太太不解,老太太接着道:“我方才那番话,若是说给老大还是老二听,都必哄不过去的。可你看看他那样子!可见这事儿交到他手里这些日子,他光顾着寻人饮宴取乐了,对事情头尾竟丝毫没弄明白!自己管的事儿,自己分毫不清楚,叫人两三句话哄了去了,怪谁!再一个,我方才那话,虽是吓唬他的多,也并非全是虚言。咱们这产业是经了明面上的,可毕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道是‘才高惹人嫉,银富遭人妒’,咱们这事儿是两个都占了。是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这天工苑向来少人知道内情的,一点点事情漏出去,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儿了。他这般作为,难道还不该骂?”
四太太听了便没话说。老太太还待再说两句,前头越湛迟来了,便止住了话头,叫四太太先回去了,又让人把二老爷请去小议事厅。
越湛迟从颐庆堂里出来,心里还疑惑着。这明明是交给老四管着的产业,怎么又叫自己管了。
晚间同许氏说起:“老太太叫我把府里的那些铺面买卖产业都理出来,连账交给老四去。说是老四闲得慌,才有那许多时间饮宴,叫他好好忙一忙才好。又把老四如今管着的产业换给我了。我琢磨这事儿蹊跷,若是要他忙碌些,怎么还换些过来给我?一总儿都叫他管才对!”说完摇头,连连道,“想不明白。”
许氏却道:“今儿听说四弟同他媳妇又吵起来了,后来四弟妹生了气,就跑去颐庆堂了。没一会儿功夫,老太太就把四弟也叫了去。后来四弟出来的时候,像是被训得没脾气了,连走道儿都打晃!或者是又出了什么大事,老太太……不方便同我们说吧。”
越湛迟点头道:“嗯,你这么一说倒有些影儿了。”
过了两日,越湛迟正在书房里同人说几处田地租的事儿,一时事毕,大家说起闲话来,有个管事道:“大管家前两日去天一庄了。说是赎什么东西。你们说,莫不是他儿子赌钱,把他老子的什么东西给押出去了?”
另一个道:“又胡说了!这样的事哪里需要大管事亲自去。大管事亲自出面的,自然是咱们府里的事儿了。”
那个就道:“没从咱们这里走,可就不知道事儿大事儿小咯。”
见说不出个三二三来,便又说别的去了。越湛迟听在了心里,想起前两日老太太交给自己的文契来,其中一张折痕同另外几张都不一样,好似经了不少人手,看来自家这四弟还真是做了蠢事啊。老太太最好面子的,才想出这么个换差事的法子来,把事情掩了过去。怪不得这几日老四见了自己总躲着似的。
他却不知道老太太还好好吓唬了越湛迪一通,如今这四老爷是真觉的没脸见这个接手事情的庶出哥哥。
越湛迟回去同许氏说了,两人把前后事情一对,猜了个七七八八。
许氏道:“左右别是大篓子等着你填就行了。对了,这回秀儿要出门子,姐姐那里托你在京里采买几样要紧东西,你可别给忘了。”
越湛迟道:“放心,这么大事我怎么会忘。”
许氏又寻思道:“这回也不晓得府里都谁去。”
越湛迟道:“从前大姐那里,外甥女出阁,只叫我带着管家去了。不过那都好多年前了,且大姐嫁的也远。如今姐姐这里,应该会好些吧。”
许氏道:“大姐那儿不一样,牟太姨娘就得了她这一个,没个帮扶。姐姐这儿,到底还有你呢,总要在意点的。”
越湛迟叹道:“这事儿我们没法办,只能听老太太的。就是我这当舅舅的送再厚的礼儿,也表不了这外家给的体面。”
许氏却道:“我看不如不拘谁,叫来一趟京里。就算姐姐不得空,叫欣儿来一趟也成。所谓见面三分情,看柳丫头同傅丫头就晓得了。老太太是头一个要面子的,这见没见着人,可就差着了。”
越湛迟听了想一会儿,叹道:“你想得明白。”
许氏又道:“说起来,那柳丫头同傅丫头,同秀儿、欣儿原本一样身份的。如今却是因祸得福,养成高门千金了。尤其是傅丫头,是个有志气的,还得了两个千金令,真是了不得。”
越湛迟却道:“这可难说好坏。这里是当姑娘养着,却要比着正经姑娘们呢?这滋味,我可清楚得很呐。”
他两个说的秀儿,正是越家五姑太太越洵美的闺女。越洵美比嫡出的越洵佳小一岁,行五,她同二老爷都是老太爷的妾室曲氏所出。嫁的也不过一般人家,养了两个女儿,大的叫邓奕秀,小的那个叫邓奕欣,只相公前些年没了。
如今邓奕秀要出门子了,这旁人如何不知道,越湛迟可是实打实的亲舅舅,自然更上心些。
过了两日,老太太也说起这事儿来,她道:“你们表姐要出门子了,可惜不在京里,你们也没法子去。”又问许氏,“五丫头那里可有信来?缺没缺什么?”
许氏道:“同请柬一起来的书信,说缺几样东西,那边不容易得的,叫老爷在京里帮她买了捎过去。”
老太太点头道:“嗯,要寻什么,就叫管家去采买。”
许氏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东西,只是她们那里少见,京里倒容易。这两日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老太太一听如此,便道;“那就好。”
四太太插话道:“怎么我听说欣儿要来京里?她姐姐要出阁,她倒跑出来玩儿了?”
许氏道:“你倒是消息灵通,这事儿还没准呢。她们家里还定了几样大件的在京里,到时候也得叫人先来看看,若有不妥当的也好改。只是她们那里习俗又同京里不同,我们倒替不了手的。说是到时候家里老仆过来,欣儿便也想趁着机会来京里逛逛。都还没说准呢,也不敢说给老太太。”
老太太便道:“若来了就住家里来,欣儿也挺大了吧?多少年没见过了。”
许氏道:“十三岁了,是有好多年没见过了,恐怕都认不出来了。”
四太太道:“女大十八变嘛!”
老太太问她:“你又是哪儿的耳报神,这么知道。”
四太太道:“上回念杰外甥寻几味药,问到我们老爷了,说起来的,我才记住了。”
老太太便问:“念杰问药?他怎么了?”
四太太道:“不是他自己,是给他姐姐问的。念珍身子骨这两年都不大好。”
这说的就是牟太姨娘所出的庶长女越洵香生的一对儿女了,儿子叫郭念杰,女儿叫郭念珍。俩人都已经成了亲了。只是郭念珍头一回怀上就掉了,伤了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底下越芃姐妹们都坐着,也不方便细说,就含糊过去了。
一时散了,傅清溪便问柳彦姝:“大表姐得的什么病?都要到处寻药了!”
柳彦姝随口道:“我哪里晓得,连面都没见过两回。”
傅清溪默默不语,柳彦姝道;“家里的亲戚那许多,要不是有什么事儿忽然提起,寻常谁想得起来啊。”
回了屋里,夏嬷嬷上来问道:“姑娘今日还看书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