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这话说得老太太同许氏、金氏也笑得不住,庄氏知道她们的打算,总是都顾好自己院子里就得。有空还不如多打理打理自家的嫁妆,好歹往后的收益都是自己的。这府里,只看老太太、老太爷的安排,往后总是大房继承家业,她们自然懒得费这个心。
二太太许氏平日里闷声不响,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只是二老爷是庶出,又帮忙管着府里的外务,她自己打理青桑院也够忙活的了。三房林氏只一心管着自家两个儿子,余下的功夫,便是收拾自己,一年四季连洗面水都有不一样的方儿,真是过的精细日子。
四房就更别提了,金氏连生了两胎女儿,眼看四老爷过了三十,老太太做主给通房停了药。哪知道真有运道好的,那肖姨娘转年就怀上了,还一胎得男。四房如今是两个嫡女,却有个庶长子。金氏把这京郊的送子庙都快求遍了,一心只盼着生个嫡子,什么府务实在是没那心腔儿来顾。说不得还得大太太自己撑着罢。
这会儿刚让人把客舍的摆设都换了季,早前的都收起来还得清点一回。那客舍里住的都是亲戚家的姑娘,跌了什么少了什么这问起来还麻烦。倒不是心疼那点东西,只是怕有不长进的奴才抓住这个空子,借着两头不好对上话儿的机会,偷拿偷取,那才叫事儿了。一个不好传到亲戚里去,这掌家的脸也没处放了。
正思量着,外头道傅姑娘身边的陶嬷嬷求见太太。庄氏听了心里狐疑,便让人请了进来。
待陶嬷嬷离开,又有车驾那里的管事来问转日姑娘们去听戏的安排,庄氏细问之后处置了,好容易得了空,便往上房去了。
越老太太刚歇完晌,见庄氏来了,问道:“怎么着,有什么棘手的事?”
庄氏忙摇头道:“并没有。只几处客舍刚换了装,正叫她们点检东西,还没报来。”
老太太点点头,看看外头,笑道:“要说如今丫头们也怪可怜的,我这老婆子还得歇一歇,她们可得从早读书读到晚边,听说二丫头她们晚上还挑灯用功呢,我看着怪不落忍的。”
庄氏道:“‘梅花香自苦寒来’,想学点本事,总得下功夫才成。且她们午间也歇一个时辰,吃口饭哪里要得了这许多功夫,还是能得歇的。读书也不是连着读,一课完了中间也叫她们散散的。”
老太太一行听一行点头,又叹道:“要想人前显贵先得背后受罪,这事儿啊,都看她们自个儿了。”
庄氏道:“就是老太太这话了。”
又把几样亲戚往来的话说了,才道,“说起为难事来,倒有一件。就是方才跟着外甥女儿的陶嬷嬷忽然求到我这儿来,说是自个儿身子不济,想换个差事……”
老太太眉头一皱:“陶嬷嬷?那是跟着傅丫头的吧?身子不济了?她年岁不算大吧。”
庄氏道:“年岁倒不算大,她自己说身子不济,我看着面色精神也确实不太好,那眼下都焦黑了。”
老太太不语,庄氏又道:“要不请个大夫来给看看准?”
老太太回过神来,笑道:“一个个都这样起来,你整日也别干别的了。好了,难道就这一句话儿?还有什么说的没有?”
庄氏知道老太太脾性,最不喜欢人同她拐弯抹角的,便直道:“媳妇听了这话也有些想不明白,便使人又去那院子里打听了一回。说是陶嬷嬷近来同主子姑娘起过几回争执……这陶嬷嬷是一小儿跟着随侍的,恐怕是小时候管东管西地习惯了。如今姑娘也大了,她那些管教未免有些听不下去,才会这么着……”
老太太静静听完,叹一声道:“这陶婆子,同那龚婆子,都是原先我院子里出去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她那性子,就是死性,讲规矩,不晓得变通。好处就是心实在,认主子,不会那些两面三刀的花样。
“当日那么接来了,这么小点子人儿,总得有牢靠的人跟着。让陶婆子去,就是看中她这实心。要不然换个机灵过头的,把着表小姐弄出些事来谋好处,才叫人恶心了。……如今看来,这实心也有实心的坏处,倒同主子姑娘呛呛起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如今又来求去,这是撂挑子不干的意思了?”
庄氏道:“她除了说自己身子骨的事儿,还说了几样。一个是她那性子也改不了,叫她看着了不管她忍不住,可若是管了,反容易起争执。她是奴才,不当跟主子争的,可她又不能干看着。是以她是自认没那个管教姑娘的能耐,要退位让贤。
“另一个就是如今姑娘们都读了书了,有时候也会拿些书儿啊本儿啊的回来看。可偏偏她不识字的,姑娘在那里看书,她也不晓得姑娘究竟看的什么书。有心问吧,一回两回还好,回回如此,姑娘也烦了。这么着,恐怕还得换个识文断字的去伺候才好……”
老太太听了这话很是沉默了一阵子,才缓缓道:“这头一个还好说,说到底就是她自己脾性改不了,又自认没能耐,更怕到时候越处越恶了更难收场。这二一件还真让我心惊。咱们只说开办了女学了,给她们一地儿好好读书上进,没准又有一个俩的考上大书院,不止咱们府里有光彩,于她们自己的前程也是大有助益。
“却是没有想到这上头去……也是了,这人来人往多了,虽都是大家姑娘,只万一有那么一个俩的……孩子们都没经过事儿,看什么东西稀奇就难免跟着学,这风气若是一坏了,那可真是救不了了!
“要紧要紧。你心里也记着点这事儿,同教习先生们通个气,让在书楼里伺候的人眼睛都尖着点儿,有什么……就赶紧报给我们叫我们知道!……等等,陶嬷嬷这话,莫非、莫非傅丫头她……”
庄氏忙道:“没有,没有!老太太休要多心。陶嬷嬷说是鲁家有人会画画儿,把外头新戏都给一出出画下来了,凑成册子,就在底下借来借去的看。陶嬷嬷看上头的图画,比着问了几个人,知道是雁翎班的新戏‘打货郎’,原是出女丑笑话儿戏,如今外头正演呢。
“她就是经了这事多想了想,这幸好这回是带画儿的,若下回不带画儿了,她可就抓瞎了。这才来说了这些话。”
老太太沉吟片刻,对庄氏道:“咱们家里的丫头们都没什么事儿,哪个都在当娘的眼鼻子底下,傅丫头同柳丫头那里确实是我们疏忽了。这么着,就把陶嬷嬷同龚嬷嬷都调个轻省些儿厚些儿的差事,另外找两个识字的给她们去。”
庄氏见老太太有了决断,便只领命罢了。
事儿却又没那么顺当了,傅清溪这里还没得着消息,柳彦姝那里知道信儿了。她同龚嬷嬷相处极好,龚嬷嬷素来宠她比自家女儿也不差,这回一听说要换了龚嬷嬷,她就急了,忙来寻傅清溪商量法子。
傅清溪听了愣住了,先想到难道是自己同自家嬷嬷拌嘴,教老太太、大太太知道了,所以要罚陶嬷嬷?她也急了,两人正要往上房求情去,叫陶嬷嬷给拦下了。
陶嬷嬷已经得了大太太那边的回话,便以给二人换个识文断字的嬷嬷为由,把事儿半掩了过去。这下傅清溪不晓得怎么办好了,柳彦姝却大喜道:“这不对啊,龚嬷嬷是识字儿的啊!”
陶嬷嬷一愣,想起龚嬷嬷从前在老太太院子里帮着当时的管事嬷嬷管过一阵子底下人的杂项细账,当时可没听说她识字这话。正狐疑,却听柳彦姝道:“龚嬷嬷从前要帮着管账,就在那时候学了字的。”
说完这话也顾不得傅清溪了,说一句:“我找大舅母说去!”便飞一样地往上房去了。
这里留下傅清溪同陶嬷嬷面面相觑,傅清溪便道:“嬷嬷你也别走了,我也不消什么识文断字的嬷嬷来管,我、我又不想怎么样……嬷嬷识不识字有什么打紧。”
陶嬷嬷听出她言语中有留恋之意,心里也有些感动,只是想到此前几回冲突,到底硬起了心肠道:“姑娘,这是老太太、大太太她们疼姑娘们,才能想到这样地方去。可没有驳回去的道理。龚嬷嬷那时候学了字,老奴如今便是要学也晚了。”
傅清溪见陶嬷嬷这么说了,知道没得法子,便只好呆坐着等柳彦姝那头的消息。
果然一会儿柳彦姝兴高采烈地回来了,道是大太太听了她的话,又把龚嬷嬷叫去当面考校了一回,见龚嬷嬷真识得些字的,又经柳彦姝苦求,便同意龚嬷嬷留下了。
傅清溪更叹气了,可这事儿她又有什么法子,连柳彦姝都说没法子。
第14章 别语
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担心起姑娘们胡乱看书的事儿来,这调换嬷嬷的事情也办的迅捷,不过三五日,就寻好了合适的人。还有多少人仰着脖子等着看陶嬷嬷会被调去哪里,一时各样猜测议论纷纷。
最后陶嬷嬷却被调去了华英楼里伺候教习们,这活儿不仅轻省——只一白天的事儿,那月钱银子还比当姑娘的随侍嬷嬷们高上一半。原以为陶嬷嬷是犯了什么过失,或者惹了主子们厌恶了,才给换掉的。如今看来竟是劳苦功高,高升了。这下连被选中继任傅清溪随侍嬷嬷的那位,都觉得自己也沾了荣光了似的。
傅清溪从五六岁的时候进了越府,就是陶嬷嬷跟着的。到如今也有六七年了,这日夜相处,自然是有感情的。从前几回拌嘴,不过像小孩儿同长辈间置气,只不过因着嬷嬷们身份特殊,这当“孩子”的脾性就少了自制,更容易起急。
这会儿见陶嬷嬷真要走了,她心里是一百个舍不得。可偏偏自己是一点忙也帮不上。老太太、大太太说的给表姑娘们都换上识字的嬷嬷,为的是平日里方便教导。想想余者姐妹,就是有不懂的,还有自家母亲和哥哥们可问。自己这里确实特殊。而且也没有什么理由能让老太太、大太太收回成命。
她这么日日心里堵着,到了陶嬷嬷来辞别的这一日,她唤了声嬷嬷,鼻子一酸就哭开了。这下弄得桃儿杏儿和陶嬷嬷也止不住眼泪了。
还是陶嬷嬷先反应过来,这样儿还当是老太太、大太太怎么把她们逼得主仆分离呢,再说如今这局面也是她自己求来的,眼前如此实在可笑。忙止住了众人,又对桃儿杏儿道:“你们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同姑娘说。”
桃儿同杏儿擦擦眼睛,答应一声,都往外头屋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