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溪便笑笑住了嘴,心知夏嬷嬷同陶嬷嬷不是一样人。夏嬷嬷虽断文识字,嘴上整日介挂着主子奴才之分,却是问不出陶嬷嬷那样的话来的。
忽然想到,老太太为了她好,给她换了个识字的嬷嬷来帮扶教导,谁知道那用心的好处,反不如从前一字不识的陶嬷嬷。这人间事,好坏高低,得失利害,真是能看春考、嫡庶这样的事情论定的?
只是她这疑问,却更没处问去了。
郭教习走了之后,没过几日,便来了徐教习。徐教习也是王家供奉的数术教习,只是性子同郭教习大相径庭。尤其数术一道,这女学里学得懂学得好的实在没几个,她便也省了心,上课的时候也不甚经心,更别说作业了。傅清溪交了作业后去找过她两回,却发觉她连自己的作业都还没看过,更别说指点教导。
反是葛教习因理术与数术有许多相通处,常借了理术课的作业,指点一下傅清溪在数术上的学习,傅清溪因此感激在心。
可那徐教习明明在课业上并不尽心,却喜好拿学生相互间比较来加以鞭策或施压。于是傅清溪便首当其冲,被她数回提了出来,只说郭教习从前便说傅清溪如何在数术上有天分,又如何勤奋努力,如何大有前途等话。听得傅清溪一愣一愣的,心里却丝毫没有被赏识的喜悦。
这日徐教习讲了几道数术题人便走了,众人早已习以为常,各自说话谈笑不提。
傅清溪心里叹一声,把郭教习临别相赠的书拿了出来翻看。可惜她并没有多少所谓的“天分”,这书看得慢不说,看过的也多半云里雾里的,又没处问去,只好先这么着吧。
越萦从边上走过来,忽然把她手上的书抽走了,拿在手里翻看了一回,递还给她,翘嘴一笑,一句话没说顾自己去了。
傅清溪身边从前俞正楠坐的位置如今柳彦姝搬来坐了,见越萦如此作为,便低低骂了句:“真讨人嫌。”
傅清溪还懵着,见书还回来了,便仍翻开来看。
柳彦姝知道傅清溪有考书院的想法,却也没当真。在她看来,谢翼明显对傅清溪有意思。谢家同陈家一般,都是大书商,家底比越家只高不低。谢翼虽在族内行三,确乃嫡枝嫡子,人又已经进了天峦书院,若是能娶了傅清溪,傅清溪还考什么春考,进什么书院,安安稳稳当少奶奶不好?!
在她看来,读书实在是一件顶顶无趣顶顶辛苦又顶顶没用的事儿。大户人家日常往来,难道是要依着几千年前的古仪来交往的?还是没事需要当家主母去给自家新起的暖阁设计机关?或者持家掌事的时候还得知道这色/色样样规矩的典故来由?她如今觉着最能帮到傅清溪的,就是撮合了她同谢翼的事儿。
这会儿见越萦这般行事,傅清溪又逆来顺受的样儿,骂了一句还不解气,又低声道:“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庶出的……”
傅清溪闻言一顿,没忍住对她道:“咱们娘也是庶女呢,你何苦这么说……”
柳彦姝一噎,瞪她一眼道:“就同你说不到一处去!”
王常英发觉越家姐妹对自己好似有什么误会,可他又不能跑人家家里解释去,送东西去人家也不收,更没个主意了。只好撺掇了越栐仁办个暖炉会,并把各样耗费都揽了去,还答应了越栐仁几样事情,才算得定。
于是越栐仁出面,把素常在一起玩的几家小辈都聚到了越家东园里的永春阁,又从外头几个酒楼里捡招牌席面点了叫人送来,筹划了一场算得上“盛大”的饮宴。
这自然没有干吃酒的道理,席间又安排了许多游戏,并设了彩头。众人本就是相熟的,这一玩开了,兴致也越发高起来。
投壶射覆,猜枚拇战,不一而足。忽然王家兄弟不知哪里挑出一盏极精致的六面宫灯来,三面皆画山水美人,另三面都写了一句话。
董九枢笑道:“这还离灯节远了,你们这么急着过年?!”
王常英道:“我们兄弟得了两个有趣的迷来,正好叫大家猜一猜取乐。旁的也不合适,整好这里得了西京来的灯,便拿了个来用。”
董九枢细看那灯笼一回,王常安只当他已经猜出来哪个了,正待开口,就听他道:“这骨架是灯笼张的手笔,灯绘像青云坊的,可那上色又不像,可不好猜呐……不过,只看这穗儿,就知道不便宜,怎么也得值个十几二十两……”
王常安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赶紧把他挤一边去了。
众人看时,只见上头写着“哭奏殿庭”、“木兰不愿尚书郎”、“苦絳珠何事到人间”三句,一时都不接头脑。
王常英便笑道:“只猜三句旧诗。”
被挤走的董九枢又转回来了,问道:“彩头是什么?这灯可算在里头?”
“彩头自然是有的。”说了叫人拿上来,都是些年下用得上的精巧玩意。
董九枢还要问宫灯的事,王常英便道:“谁猜中的多,这灯便归了谁!”
董九枢紧接着道:“谁得了这灯笼,我二十两银子买下!”
众人都轰他:“去去去,满嘴铜臭!”
笑闹时候,忽然有人道:“我们姑娘猜出来了!”
都是一静,就见香薷丫头正笑得一脸得意,她主子越芝则满面绯红。
王常英笑看着她问道:“猜出的哪一个?”
越芝强自镇定了,只看着那灯笼道:“‘哭奏殿庭’,应是‘双泪落君前’,可对?”
王常英见她柔柔说话软软嗓音,眼睛里就差放出烟花来,笑道:“一点不差。”
傅清溪木木的声音传来:“第二个,‘木兰不愿尚书郎’,‘红颜弃轩冕’。”
王常英点头道:“不错。”
越芝咬了咬嘴唇,又道:“剩下一个当是‘还将两行泪’。”
王常英转过头来,轻柔道:“正是这个。”
越芝飞速抬头看了她一眼,面上红云纷起,眼中尽是羞意。
王常安便道:“嗐!我还当这个可以为难为难你们呢,你们女学里难道也学诗文的?这么快就都猜出来了,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董九枢更郁闷:“完,这灯我是弄不到手了!”
柳彦姝忽然笑道:“好好的大家相聚说笑,正高兴时候,你们弄这么些‘泪’啊‘哭’啊的词儿来做什么?莫非……莫非有何冤屈?……”
王常英看看越苭越萦,笑笑道:“正是含冤莫白,却又无处可诉。”
大家子弟另有一重光棍气,就见他忽然朝着大房两姐妹笑着拱手,说道:“正要请教,不知我们兄弟是如何惹到了两位姑娘,实在如此不言不声也无法了结,还请直言差错处,也好教我们知道了改过。”
他兄弟王常安听了心里直叫屈:“哥哥哎,这里头分明没我的事儿啊!”
越苭初见王常英公然道歉,便觉尴尬,忽又见他嘴里说着问她两人,眼睛却只看着越萦,心里一激,嘴里道:“王三哥若是要问我三姐为何恼了,小妹猜着,恐怕是为了柳妹妹不小心说漏了嘴,把王三哥同我三姐书信往来的事儿给说出来了。我家三姐恐是羞恼了,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