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心中如何排斥厌烦,但白缎却丝毫都不敢表露出来——当然,他也一点都不想接受直呼圣子名讳的“高大上”待遇,这让白缎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将头颅伸进了绞刑架的脖套上。
比起将鄙薄与不屑表达得直白坦率的圣堂骑士,一副礼贤下士、温柔慈和模样的塞缪尔反倒更加令白缎忌惮恐惧——毕竟,装模作样、面善心恶的人,白缎见得多了。
看出了白缎的警惕不安,塞缪尔在心中叹了口气,也明白自己有些急躁冒进了。然而刚刚甜甜蜜蜜携手赴死,转眼间恋人便对自己拒之于千里之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什么会一口吃掉他的怪物,这实在让塞缪尔十分不是滋味。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也的确是想要“一口吃掉”他的。
默默按耐住自己躁动的情绪,塞缪尔不再纠缠于名字和称谓:“我不能在黑街停留太久,明日一早就要启程返回教廷。你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吗?”
“……有的。”白缎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实际上,他的屋内并没有任何重要的东西,毕竟黑街之中的住所根本没有半点安全性可言,所有重要、值钱的东西都会被随身携带。
然而,白缎却并不甘愿就此认命、被毫无反抗得带去教廷,而“收拾东西”,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逃跑的机会。
听到白缎的回答,塞缪尔稍稍点了点头:“那好,我与你同去。”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圣堂骑士又忍不住皱了皱眉,跨前一步担忧劝诫:“殿下,您并不适宜太过深入黑街内部,还是由属下带他一起去吧。”
圣堂骑士的忧虑也非常正常,毕竟黑街的脏乱历史悠久,就算官员们花费大笔金钱清扫,也仅仅只是清理出几个主要干道,而黑街的深处却依旧藏污纳垢,不适于外人涉足。
对于圣堂骑士的劝诫,白缎自然格外赞同,他连连点头,甚至诚惶诚恐得表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不用麻烦“骑士老爷”们陪同。
只要塞缪尔不一同前往,那么大多数圣堂骑士自然会留在他身边保护,而白缎成功逃跑的几率也大了很多——这些骑士显然并不愿意让他这般“卑劣肮脏的下等人”成为圣子的贴身侍从,估计也不会尽心尽力得追捕他,他这一逃跑,说不定还正中对方的下怀。
白缎的语气诚恳认真,仿佛是当真害怕麻烦到对方。而塞缪尔则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剔透的湛蓝色眼眸平和安然,却又似乎洞察一切、轻而易举地看穿了白缎的本意。
白缎沐浴着塞缪尔了然的目光,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被看透的心虚忐忑,下意识将视线飘到了一边。
塞缪尔轻轻一哂:“你不必为此而不安,你今后将是我的贴身侍从,是与我最亲近的人,我理应多了解你一些,看看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塞缪尔的语气温柔关切,惹得白缎又不由有些心跳失速——他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由于对方给他下的魔咒效用犹在,还是因为……被吓得。
塞缪尔的言辞就像是恶魔的低语,令人心怀荡漾、不由自主被迷惑,却又本能得感受到那份诱惑之后森冷的“恶意”。
圣子待他越是体贴关怀,白缎便越是觉得寒毛直竖,这在他眼里就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如今得到的越多,便意味着今后将会付出更多。
然而,尽管塞缪尔看起来温和好相处,但一旦坚持己见,便没有人能够违背他的意愿。
最终,白缎不得不带着塞缪尔与十多名圣堂骑士来到自己破败不堪的住所,装模作样地收拾了一些他根本不在乎、也完全用不上的物品,好歹整理出一点像样的行李。
圣堂骑士们训练有素得将白缎的住所团团包围、时刻警惕着可疑的人或物,而塞缪尔则默默注视着忙东忙西的白缎,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克制的怜惜与心疼。
白缎无意间发现了对方的目光,下意识打了个寒战,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最终,在塞缪尔与圣堂骑士的严密监控下,白缎还是没有找到逃跑的良机,不得不郁闷得收拾好行装,跟着塞缪尔返回了他们暂时下榻的官员府邸。
这是白缎第一次踏入这般金碧辉煌的住宅,但他的心中却没有半点的自惭形秽,这让白缎自己也颇有些意外,却并没有多想。只不过,虽然白缎没有低人一等的自卑感,但其他人却觉得他这幅寒酸的样子实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毕竟,纵使白缎一直尽量将自己打理得干净整洁,但碍于黑街的条件所限,在这帮贵族眼中仍旧十分不尽如人意。
听到官员提出要让女佣带白缎去清洁一下、换一件衣服的建议,塞缪尔思考片刻,轻轻点了点头,但却拒绝了女佣的参与:“正好我也需要沐浴一番,就让他随我一起吧。”
周围众人一脸见了鬼的不可置信,显然完全无法想象圣洁的圣子与肮脏的下等人共浴时候的场面——当然,他们也绝对没有想歪。
“他——白侍从从来没有经受过训练,大约很难完成这个任务……”官员的表情微微有点扭曲,努力想要让塞缪尔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然而,塞缪尔却依旧固执己见:“正因为他什么都不会,所以才需要尽快学习起来。”他一脸的坦然,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正打着什么叵测荡漾的小算盘,“既然是我的贴身侍从,那自然也要我来亲自教导才更加符合心意。”
说罢,不再给任何人劝说的机会,塞缪尔直接带着白缎走向自己的房间。
官员与圣堂骑士们面面相觑,却实在拿这个自从返回教廷后便强硬专断了许多的圣子毫无办法,只得遵从了他的心意,开始各司其职得忙碌了起来。
很快,原本便一尘不染的浴室又被清洁了一遍,巨大的浴池灌满了温度适宜的清澈水源,白色的雾气蒸腾缭绕,使得置身其中的塞缪尔显得越发神秘莫测、高贵圣洁。
他站在池边,单膝跪地,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撩动着池水,似乎在试探水温。金色的长发迤逦在地,洁白的白袍像是绽放的白色花瓣,微垂的沾着水汽的睫毛如蝴蝶振翅,浅粉色的唇瓣微微扬起,似是待人采撷。
——只可惜,唯一目睹这一绝美景象的人却丝毫没有欣赏的兴致。
将手中捧着的布料柔滑、花纹精致的袍服放到一边的架子上,白缎抿了抿唇,双手抱胸,无意识地做出一个警惕而防备的姿态,语气冷淡:“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塞缪尔动作一顿,侧头望向浑身上下竖满了利刺的心上人,轻轻叹了口气。
第62章
塞缪尔经历这么多世,很少会遇到如原身这般一上来便位高权重的情况。当然,按照道理说,原身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成为塞缪尔的任务对象——然而事无绝对。
原身一出生便蕴含着澎湃而纯粹的圣光力量,自小便被接到教廷悉心抚养,并于十岁的时候正式成为了教廷的圣子,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话语权,却也没有人胆敢小觑敷衍。
原身笃信光明之神,对于教廷忠心耿耿,他本性便极为纯洁,更是聆听着教廷教义长大,最终成长为一名真正仁善、正直、对子民一视同仁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圣人。
他被教廷教育得太过出色,这是一件好事,也同样是一件坏事。
以为太过信赖着教廷,所以原身根本不曾发现如今被世人捧得太高的教廷已然不复曾经的纯粹无暇。人总是难逃欲望,而教廷内大多数的神职人员也难逃这一规律。在世人的追捧下,他们越来越自傲、越来越目空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他们不仅在教廷内部争权夺利,甚至还将手伸得越来越长,试图染指世俗的金钱与权势,而利欲熏心之下,对于给予他一切的光明神的尊崇与热爱也不复纯粹——这一切,原身半点都没有发觉,他被自己心中的信仰蒙蔽了双眼,一心一意得按照教廷的安排充当着教廷的吉祥物,而没有看到教廷内部的腐朽、没有意识到他们依仗的圣光武器的光芒越来越微弱黯淡,更没有注意到魔物们不同寻常的动向。
于是,当暗地里涌动的危险终于冲破表面的安详宁静、化为滔天洪水之时,一切的挽回举措都已然太迟。
魔物们经过长时间的酝酿准备,突然大举进犯,蔓延的黑暗遮天蔽日,成为了整片大陆的噩梦。
人们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得组织起反击的队伍,而这个时候,被人民视为救主的教廷也无可避免得揭开了虚假的面纱,显露出了它的衰颓与腐化。
圣光没落,再也无法扛起救世济民的重任,人类的希望也就此泯灭。
将一切看在眼中的原身悲痛欲绝,他终于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与轻信,意识到自己所崇敬的教廷是多么的腐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