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目赤欲裂的死死瞪着手中画像中的这个男人,胸腔气血翻涌,脸色煞白且神情狰狞,小小的身躯散发出骇人的阴戾之气。
“就是他,就是这个男人,我死也不会忘记他的这张脸……”
秦熠知双拳紧紧的攥着,浑身的每一块肌肉,浑身的每一根筋脉都紧紧的绷着,低垂着眸子,浓黑的睫毛颤了颤,沉默着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
秦熠知内心是沉重的,是愤怒至极的,哪怕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哪怕面对朝堂的尔虞我诈,他觉得那些事情都没有此刻小川这件事来得棘手。
云祁浑身僵直的坐在椅子上,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栗着。
他娘的……
这他娘的都是个什么事儿呀……
为什么这么巧?
为什么偏偏就是那个男人?
虽然不知道小川为什么会如此惧怕,如此憎恨画像上这个男人,但想想小川小小年纪,前日便被画像中这个男人刺激得接连吐血,看看此刻小川这反应,便能轻易猜出画像上这个男人,肯定是对小川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不可原谅之事。
该怎么说?
该这么对小川说?
云祁喉头梗得很是难受,脖子好似生锈了的机械一般,吃力的缓缓转动着,转向好友那边,看着好友低垂着眼眸,看着好友这比他也好不了多少的反应,云祁艰难的咽了咽,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屋子里一阵寂静。
一分钟过去……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寂静无声的屋子里,气氛压得都快要令人窒息了。
小川紧攥着手里的画像,死死咬住舌尖,剧烈的疼痛从舌尖传来,带着铁锈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布满血丝的含泪眸子缓缓的转了转,眸子中转向秦熠知和云祁两人,嘴唇不住的颤抖着,好半天才说出话来:“……爹,云祁叔叔,你们认识画像中的这个男人吧,他……究竟是谁?”
秦熠知倒抽了一口冷气,沉默着没说话:“……”
云祁肢体僵硬的重重跌靠在圈椅之上,低垂着脑袋不敢与小川对视:“……”
为什么都沉默着避而不答?
小川看到两人这反应,心……不断的往下沉。
四肢僵硬的从凳子上起身,踉跄着走向两人,把手里的画像递向低垂着眸子的两人身前,哽咽且嘶哑的执拗道:“告诉我,这个你们都认识的男人……究竟是谁?”
秦熠知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站在他身前的小川,双手放在小川不断颤抖的双肩之上,艰难道:“小川,这……。这件事有些复杂,能不能我们稍后……”
秦熠知话还未说完,就被小川歇斯底里的愤怒嘶吼声所打断。
“爹~”小川泪如雨下的哭泣颤声喊道,眼底满是失望与愤怒:“爹……秦熠知……我厉南川自从叫你爹的那一天,我便视你为我的亲生父亲,我敬重你,孝敬你,我把自己深藏在心底的最大秘密全部都告诉了你,可你今天,你今天居然选择了维护那个畜生……”
秦熠知直直的看着小川,神情严肃的为自己辩驳:“我没有维护那个人渣。”
这话。
小川不信。
一点都不相信。
小川脸上勾起自嘲的笑,踉跄着又朝秦熠知走近了一步,满眼阴鸷的看着秦熠知厉声质问:“你没有维护他?你若没有维护他,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所遭受的一切,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恨他,我恨不能吃了他的肉,恨不能喝了他的血,恨不能咬碎那畜生的骨头,恨不能把他挫骨扬灰,我如此的憎恨着他,为什么你却不告诉我有关他的身份?”
秦熠知双唇犹如千斤般沉重似的,怎么都开不了口,怎么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旁的云祁转动着眸子,看看小川,又看看秦熠知,唇瓣动了动,还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小川咚一声跪在了秦熠知的身前。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秦熠知急忙伸手想要去把小川从地上给抱起来,双手还未靠近小川的身子,便看到小川双手剧烈挥舞着,崩溃的朝他怒声嘶吼:“别碰我。”
“……”秦熠知的双手僵住了,双手悬空保持着这个姿势好几秒后,这才收回了双手:“小川,你先起来。”
对于秦熠知关切的话语,小川置若罔闻。
含泪的仰头直视着秦熠知,眸子里透着愤怒,透着嘲讽,透着浓浓的失望与痛恨:“爹……是你一次次劝说我,劝说我要勇敢一点,劝说我要撑住,所以我撑住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你,我一鼓作气忍着剧痛把心脏剖开,然后让你看到了里面的那些刺,如今,这一根刺你看到了,可你却不愿帮我,不愿帮拔出深埋在心底的那些刺,秦熠知……我做到了,可你却反悔了…你秦熠知,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那个人渣对于你来说真的比我这个儿子还要重要吗?”
“……小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秦熠知艰难的开口。
“……对呀,小川你真误会你爹和我了,我们并不是在包庇和维护那个人渣,而是……”而是怕你听到了真相,你会承受不住这个打击的。后面的话,云祁怎么都不敢贸然话说口。
小川满脸泪水的看着秦熠知,露出扭曲而疯癫的嘲讽冷笑,讥诮的自嘲道:“也是……我又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我厉峦川不过就是一个拖油瓶而已,一个怪物而已,哪里配得上……”
自怨自怜的话还未说完。
小川只感觉到颈间突的一疼,随后便软软的朝着地上倒去。
秦熠知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了小川。
云祁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圈椅之上,摸了摸脑门上刚才急出来的汗,看向好友忧心忡忡的问道:“他醒来后……你该怎办?是据实以告?还是……”
还是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可小川这小崽子别看人小,却精的很,也聪明的很,若是让这小崽子知晓了熠知和他是在用谎言欺骗他,也不知道这狼崽子会气成什么样子?
秦熠知抱着小川,眉头紧蹙的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心里却怎么都拿不定主意。
云祁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满眼不解的纳闷看向好友:“话说……小川明明就从未见过那个男人,可为何小川却对那个男人抱有如此深的恨意?”
秦熠知心脏猛的收紧,眸光微闪,语气冷冷淡淡的平静道:“你又不是小川身边的跟屁虫,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
“这画像……你熬夜多临摹几张,然后交给十个暗卫,让他们前去溪口镇把人给我抓回来。”秦熠知说完,不等云祁反应过来,便抱着小川走出了屋子。
云祁看着好友这背影。
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很不对劲儿。
还有……
刚刚小川说的有些话,也很是奇怪。
什么叫着“他是个怪物?”为什么小川会自嘲为怪物?
还有好友和小川的对话也能是奇怪。
似乎……
似乎是小川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然后又告诉了熠知,究竟……究竟小川经历了什么事情?居然会对那个男人那么恨?
明明在三河县的时候,小川还对那个男人那么冷漠,冷漠得就好似陌生人似的,怎么这次却又如此的激动?
奇怪……
真真是太奇怪了……
云祁脑子此时一团乱麻,怎么都想不通这其中的关键所在。
认命的捡起地上被捏得皱巴巴的画像,走到房门口低声喊道:“来人。”
“云少爷。”
“去多弄两盏油灯过来。”
“是。”
……
秦熠知抱着小川,对门口的随从吩咐道:“蛮牛,打一盆热水过来。”
“是,主子,小的这就去。”蛮牛压低了声音急忙点点头,随后轻手轻脚的急忙朝楼下走去。
小少爷今晚究竟是怎么了?
为何居然和主子还争吵起来了?
而且争吵的还那么厉害……
小少爷很早熟,也很懂事的,是个谨言慎行的乖巧孩子,可今晚却对主子说了那么多伤主子心的恶言恶语?
小少爷自从前天在马车上吐血后,整个人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小少爷虽然少言寡语,虽然时常会走神发呆,但前天过后,小少爷整个人都变了……明明脸上带着笑,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感觉小少爷从那天后就变得郁郁寡欢,他在小少爷的隔壁都能听到小少爷藏在棉被之下的压抑隐忍抽泣之声。
秦熠知抱着小川走进客房,把小川放进床上后,看着小川这满脸的泪水,看着小川这额头上的汗,犹豫了一瞬,伸手探了探小川的后背,发现小川后背的衣服都有些汗湿后,掏出手帕垫在了小川的背心后,这才脱去小川的鞋子,有脱去小川的外衫后,然后才把小川轻轻放到了床上,刚刚替小川捏好被角,房门外的走廊上,便传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急促脚步声。
云杉急冲冲的走到房门口,看着屋内床上的小川以及坐在床沿的秦熠知,身子顿时一个踉跄,有些站不稳的扶住了门框。
“小川他……他……”
“他没事,只是情绪过于激动,我担心他激怒伤身,便点了他的睡穴。”秦熠知见妻子误会,急忙开口解释并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搀扶着云杉走到床边,云杉看着床上满脸泪水的小川,眼眶顿时就红了。
虽然她和熠知的房间,距离云祁的客房相隔四间房间,但是由于这古代木头做的屋子并不隔音,所以,刚才在屋子里时,她就听到了小川情绪失控的歇斯底里痛苦的吼叫之声。
虽然没有听清楚小川究竟吼叫的是什么?但是,听到小川情绪从未如此失控过的哭吼,她这心里,就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也害怕的不行。
“……小川他,他是不是不愿意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
秦熠知摇摇头,眸光直直看着身旁的妻子,紧握住妻子手,沉默了好一阵后,这才艰难的开口道:“小川什么都告诉我了,事情……事情有些复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等蛮牛把热水端进来了,给小川擦擦脸上的泪水后,你随我出镇子,我们去士兵驻扎的那附近找个开阔地再慢慢详谈。”
一听秦熠知这话,云杉脸上瞬间大变,心里也猛的咯噔了一下。
“主子,大少夫人,热水来了。”蛮牛端着热水盆,轻手轻脚的疾步走了进来。
蛮牛的虽然长得牛高马大,虽然这名字听起来有些粗狂,但伺候人的事儿,却真有经验,走路的声音很轻很轻,手里端着装了大半盆的水,硬是半点都没洒出来。
“放在这儿……你立刻去把路大夫叫过来,等会儿再去弄一张小床过来,今晚路大夫和你留下来值夜。”
“是。”
云杉脸色煞白的坐在床沿,拉着儿子微凉的手有些走神了。
秦熠知把热水盆的帕子拧干后,轻轻的给小川擦洗了脸,还没擦完,云杉便抽泣着接了过去:“我来吧。”
“嗯。”秦熠知松开了手里的布巾。
云杉给小川擦拭完小脸后,又擦洗了双手。
小小的孩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何事,居然背负了这么多……。
此时。
路大夫和蛮牛齐齐走了进来。
“大少爷,大少夫人安好。”
“主子,路大夫带到。”
两人压低了声音,齐齐朝秦熠知和云杉行礼。
“陆大夫,刚刚小川情绪很是激动,我点了他的睡穴,你看看他的身体有可大碍?”
“是。”路大夫背着医药箱走到了床边。
又情绪激动了?
这小少爷小小年纪,究竟是遭受了何事?为何这几天接连的都受到了刺激?
路大夫心里纳闷不已。
秦熠知揽住云杉的身子让到了一旁,路大夫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替小川把了把脉,随后把小川的双手放回被子中,转头看向云杉和秦熠知长长一叹。
“回禀大少爷,回禀大少夫人,小少爷他……他郁积于心,心病还须心药医,若是不能趁早开解小少爷,今后对小少爷的身体和心里都会有巨大的影响。”
“……”云杉看着床上的小川,泪眼哗啦啦的直流。
秦熠知揽住妻子的肩头拍了拍,随后看向路大夫:“今晚你守着小少爷,若是他有醒来的迹象,你就给他扎上一针让他继续睡。”
路大夫对于主子的这个吩咐,心里很是不赞同,唇瓣动了动,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
“走吧。”秦熠知搂住怀里的妻子,朝着房门外走去,刚走到房门口,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蛮牛:“等会儿若是小少爷有什么突发情况,你让秦飞立刻前去镇外驻扎的地方去找我。”
“是,主子。”
秦熠知回房给云杉拿了一件厚实的披风系上后,便带着云杉出了客栈,翻身上马,在三十多个侍卫的保护下,飞快的朝着镇外而去。
一刻钟后。
秦熠知等人抵达了镇外的驻扎地。
在一处四周空旷的荒废地里,侍卫们依照主子的吩咐点起了一堆篝火。
“带着人全部后退至三十丈外,不准让任何人靠近,若是秦飞来了,便直接带过来。”秦熠知对侍卫首领命令道。
秦然抱拳半跪在地:“遵命。”
三十五个侍卫呈辐射状分散开来,退至三十丈开挖,众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精神高度紧绷的留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今儿正月二十。
天空挂着半圆的明月,银白色的光亮笼罩大地,似乎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白的薄纱,让夜变得朦胧而神秘,冷清而孤寂,荒野里,只有些许虫鸣之声,以及远处树木之上的鸟鸣之声。
微风徐徐。
燃烧的火堆因风而跳跃着,燃烧的木柴时不时的发出炸裂的噼啪声。
云杉坐在从马背上拿下来的厚实棉垫之上,披着披风,整个人被秦熠知紧紧的搂在怀里,明明身前的篝火燃烧的这么旺,可云杉这心里却好似放了一块寒冰似的,又冷又冻,身子不住的轻颤着,因为过于紧张,身体本能的做出了不断吞咽的动作。
“熠知,小川他,他都告诉了你什么?他究竟又在害怕什么?”
“……”秦熠知搂住云杉的手臂猛的一收紧,沉默了一瞬后,这才语气沉静道:“小川和你一样幸运,都有着奇遇。”
“?”云杉满脸不解的仰头看向丈夫:“奇遇?什么奇遇?”
秦熠知低头用下巴蹭了蹭怀里妻子的脸,随后双手撑在妻子的腋下,一用力,使她双腿分开并分别置于他的腰间,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之上,双手搂住她的腰,如同抱小孩子一样面对面的坐着。
“你遭遇车祸从异世穿越而来,而小川却是……却是死后重生回到了五岁之时。”
云杉瞳孔猛的一缩。
重生?
小川是本土重生的?
云杉震惊了约一分钟后,这才回过神来。
难怪小川在她穿越过来时,看她的眼神时而阴鸷,时而狠厉,时而又目光狰狞且带着仇恨,在他一个人的时候,她还经常看到他望着远方发呆走神。
合着原来小川……小川早就知道了她并非是真正的厉云杉。
难怪小川年纪小小,便如此早熟懂事,而且还能在她被两个恶棍上门欺辱之时,手拿砍刀满脸狠厉的,直接就砍破了那个流氓的脑袋。
难怪他会在她和秦熠知成亲后,小川还曾隐晦的暗示她人妖不可结合的之事。
虽然小川早就知道了她并非真正的厉云杉,可是小川却并没有对任何人泄露过她的离奇身份,小川这孩子的心里,是有着她的,哪怕明知道她不是他的娘,也依旧待她如亲娘一般。
想到这儿,云杉这心里暖暖的,柔柔的。
“……那,那小川上辈子,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前天情绪如此失控,是不是见到了和他前世之死有关的人?或者是看到了他前世的仇人?”
秦熠知轻拍着妻子的后背,点点头,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嘶哑,以及压抑着的浓浓戾气:“小川前世死于十岁之时,前世,在言正轩战死沙场的死讯传回去后,母子三人在被言家逐出家门后,厉云杉,小川,晴空母子三人便尽数落入了邱如媚的算计之中。”
云杉身子一僵,双眸瞪得老大。
“小川,小川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秦熠知深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若是今生没有你的出现,那么厉云杉会改嫁给那个货郎,然后被那货郎活生生打死,而小川会被卖进小倌楼,晴空……因为厉云杉的改嫁后,被邱如媚的人弄死后丢弃在半山腰被野狼分食。”
听到这些。
云杉死死咬住唇,愤怒且痛苦至极的哭了出来了。
五岁的小川被买入小倌楼。
五岁的晴空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若是她早知道邱如媚前世曾害得两孩子那么凄惨,她一定会亲手千刀万剐了那神经病似的的贱人。
秦熠知此时眼眶也泛红了,黑漆漆的眸子里,透着怎么都压抑不住的凶煞之气。
“前天小川是看到了前世……。前世那些欺辱过他的男人吗?”云杉含泪的恨声询问。
也只有那些人,才会令小川那么大受刺激的接连吐血。
五岁的孩子就进了小倌楼,十岁就死了。
这其中的五年,那孩子活得该有多艰辛……
听到妻子询问这个问题,秦熠知脸上的煞气越发的浓郁了。
“……前天那个男人,是把小川从小倌楼中买走,然后又转手把小川了进献给了一个喜好虐,童的贵人,小川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密室三年,最终……死在了那密室内,我今晚让小川口述,并让云祁把买走小川的那个男人的画像画了出来了,那个人……那个人就是……”
云杉用手背胡乱的擦了擦眼泪。
那畜生不如的狗东西,只要有了画像就能把那人渣揪出来,在千刀万剐之前,一定要让那人渣也尝尝被无数人爆了后,庭的那种痛苦滋味儿。
“是谁?”云杉含泪迫不及待的追问。
“那个人就是……言正轩。”
轰隆——
云杉脑子里顿时就炸雷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