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性子恶,如今打碎了她积攒多时的鸡蛋,不管是她,还是樊氏,今个儿哪个也甭想逃得过去。
可怜那樊氏嫁进王家这么久,却是对自己的婆婆半点儿也不了解,莫非以为将罪责推到自家身上,她便能逃去了责罚不成?
潘小桃急速地瞥了一眼满脸盛怒的周氏,又睨了一眼雪白着一张脸的樊氏,随即便将眼睫垂了垂,低眉顺耳地束手立在了一侧。总是要挨打的,却不如沉默寡言,也省得愈发激怒了那老妖婆,自家更要吃了亏去。
果然,周氏将屋里头的两人看了看,忽的一探手,夺去了樊氏手里头的竹竿,劈头盖脸朝着樊氏打了过去,骂道:“你个浪蹄子,打碎了鸡蛋,还妄图编了瞎话来哄骗我不成?以为我是七老八十,迷糊了眼么?你个骚.浪蹄子,该死的贱.货……”
那竹竿纤细得很,打到身上“啪啪”作响,极是疼痛。樊氏受不住,便在灶间跳将起来,东躲西藏,又把新近打回的一壶油给撞落在地。
潘小桃眼疾手快,忙疾步上前捞起了油壶,却已是撒了半壶出去,黄澄澄的腻了一地,眼见着是吃不成了。
那周氏愈发恼恨起来,也不打那樊氏了,只紧紧攥着竹竿子,眼睛眯着,那眼神就好似尖刀利刃。
樊氏哆嗦着身子,已是吓破了胆子。潘小桃将剩下的半壶油重新放回了案板上,转过身仍旧垂着头,低眉顺眼地束手立着。
周氏瞥了眼潘小桃,恶狠狠剜了她一眼,随即将视线重新转到樊氏身上,阴测测冷笑道:“如今可是我亲眼瞧着你打翻了半壶油,你还有何话可说?”
周氏那话一出,樊氏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呆了一呆,往地上一跪,嚎啕大哭起来:“娘,我当真不是故意的。那鸡蛋真真儿是小桃那死丫头打破的,儿媳不敢编了瞎话欺骗婆婆。”
周氏呵呵冷笑了几声,转过身便朝着潘小桃狠狠抽打了起来。潘小桃忙抱了头蹲下身去,任凭那竹竿子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却是半点声音也不曾从她嘴里头叫喊出来。
周氏打了一会儿,便“呼哧呼哧”地喘起气来。遂扔了竹竿子,喘得几口气,恶狠狠道:“如春如宝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个小贱.货还不快些烧灶做饭。”说着,又将眼睛瞥向了樊氏。
樊氏正悄悄儿翻着眼儿去窥视那周氏,见得周氏看她,立时垂了头去,身子不由自主便打起了哆嗦。
周氏却是冷笑了两声,然后又看向了潘小桃,道:“把地上的鸡蛋收拾起来,找了小盆儿装着,每日里炒了蛋花,端去给东屋儿里头的那个老不死的吃去,也省得族长每每见得我,都要数落我不孝顺,说我刻薄了那老妖婆,不叫她吃好的。”
周氏口中的老不死,老妖婆,却是她自己个儿的婆婆林氏。
林氏是一年前得的瘫病,躺在床上不能自理。而潘小桃的公公王凡,却是半年前,偷了家里头的银子去赌钱的时候,不小心从山道儿上摔进了石沟里头,后脑勺撞在了大石块上,一命呜呼了。
自此,周氏便开始苛待那林氏,饥一顿饱一顿的,总不叫她吃饱饭。又因着林氏素来恶毒泼辣,不论是潘小桃,还是那樊氏,照顾她时,都不曾用心。不过才半年的功夫,那林氏便瘦了好几圈,瞅着竟只剩下了一把细骨头。
周氏说罢便要转身离去,走到门处,忽的想起一事,回头看向潘小桃:“忘了告诉你,待会儿有客人来,你蒸了米饭,炒得几个拿手的菜出来。”
潘小桃忙应下,见得周氏出了门去,便找了小盆,将地上的蛋液收拾起来。那蛋液沾了地上的泥土,又被潘小桃捧到了盆儿里头,立时成了灰不溜秋的糊糊状。
潘小桃看着那浑浊不清的蛋液,又想起当日她才进得王家时候,那林氏刻薄狠辣的模样,不由得冷冷笑了几声,这可真真儿是现世报。又想起周氏,心道,那周氏和那林氏不相上下,都是一般的恶毒心狠,却也不知,那周氏却会得了甚个报应。
樊氏一直跪在地上,此时她心里头满是惴惴的不安。婆婆没继续打她,可她晓得,等着一会儿丈夫回来,婆婆那里一句话交代下来,她必定是要被丈夫拎到屋里头恶揍的。想起丈夫碗口大小的拳头,樊氏不禁又打起了冷战。
便是这会儿的功夫,潘小桃已经手脚利索地淘米蒸米,又切了菜,烧起火搁了油,放下姜蒜葱花,油锅里登时发出“滋滋”的声响,没得一会儿,喷香的味道便盈满了整个灶间。
嗅得这菜香,樊氏渐渐回过神来,瞅着灶台前忙忙碌碌的瘦小身影,登时怒火充满心头,将个潘小桃恨了个死。
若非是这个死丫头,她哪里会不小心碰落了那一篮子鸡蛋,更不会当着婆婆的面,又撞落了那油壶。如今浑身上下湿哒哒的不说,等着丈夫归家,不定还要把她怎么样呢!
刚刚被抽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樊氏一腔怨恨,有心再去找那潘小桃的麻烦,可周氏的嘱咐却是听进了耳里,害怕耽误了潘小桃做饭,最后又要寻了晦气来。于是缓缓站起身,慢腾腾出了灶间。
瞥见樊氏离去,潘小桃才算是放下一颗心来,那樊氏脑袋瓜子时不时便要不灵光,若是还要寻了她的麻烦,虽那樊氏得不了好处,可她自己个儿也是要跟着她吃挂落的。
揉了揉被周氏抽打的地方,潘小桃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倒抽凉气,这可真真儿是飞来横祸啊!
等着夜里头,樊氏果然挨了打。屋里头不时传出樊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有王如春气壮如牛的呵斥咒骂声。
潘小桃停下手中的纺车,走近窗格往外头张望。樊氏屋子的窗台外,果然晃动着一团黑影子。潘小桃冷冷勾起唇,王如宝那狗东西果然又去偷看了。
说起这王如宝,怪毛病多得很,其中最让潘小桃厌恶的,便是他喜好偷窥。自从被她发现后,每次要洗澡,她都会寻得他不在家的时候。
若只是偷窥她也罢了,毕竟她是他未过门儿的妻室,又是年轻少女,王如宝年纪轻轻,起了淫.秽心思,倒也正常。然而那王如宝却恶心得很,家里头的女人,便是他的生身母亲周氏,也都被他偷看过。
潘小桃瞅得那团影子,眉头便忍不住蹙了起来。这没有人伦,罔顾道德的烂东西,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嫁给他。
第二日,樊氏端了水盆往外头倒水的时候,潘小桃正收拢着要洗的衣服,预备着要去潭水边儿洗,抬眼一瞧,那樊氏的一张小脸儿上,好似开了染坊一般,五颜六色,煞是鲜艳。
见得潘小桃看过来,樊氏立时瞪起了眼,恶狠狠看过去,紧抿着唇,好似下一刻便要冲过来,要将潘小桃恶揍一顿。
欺软怕硬的坏东西!潘小桃斜了那樊氏一眼,背起竹笼就往门处走去。
樊氏气坏了,将水盆一搁,便要快步去追潘小桃。不料刚走两步,屋里头便传出王如春的叫骂声:“贱人,你是死在外头了吗?我要的茶呢?”
樊氏这才想起来,她还要给自家那狠心郎君沏茶喝呢!赶忙掉转头去了灶间,手忙脚乱地沏了茶端着往屋里走去。
刚撩了帘子进得内卧,迎面便是一拳头,鼻头一酸,钻心一疼,手上的茶碗便落在了地上,“啪嚓”一声响,瓷碗四分五裂,里头的水也四溅出来,王如春刚刚上脚的新棉鞋立时变得湿哒哒的。
樊氏蹲坐在地上,还不曾回过神来,只呆呆伸出手,往脸上一模,指头上顿时鲜红一片。
王如春却已然暴怒起来,伸手揪住樊氏的发髻将她提溜了起来,胳膊一甩,樊氏便顺着力道跌在了靠墙放着的条案上。
条案上摆着周氏新近买回家的香炉,被樊氏一撞,在条案上转了几转,便掉落在了地面上。因着昨个儿夜里头烧了熏香,里面攒了许多的香灰,立时倾了一地。
而樊氏自己,先是趴在了条案上,然后便蹲坐在了地上,不巧得很,正坐在了那堆香灰的旁边。荡起一阵风来,吹得香灰往四面八方而去,一部分便落在了王如春的鞋面上。因着鞋面沾了水,那灰便黏在了上面,鞋子立时变得肮脏起来。
王如春更是气,抬脚便踹在了樊氏的肩头上,樊氏立时嚎啕一声,趴在地上呜咽不止。
王如春听得那呜呜咽咽的哭声便是心烦,随手捞起条案上放着的鸡毛掸子,便劈头盖脸打了上去,骂道:“你个挨千刀的衰货,大早上就来寻晦气,老子上辈子没做好事,才娶了你这么个糟货,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老子也好重新娶个顺眼儿有眼色的。”
周氏洗漱挽发刚刚出得屋门,便听得东厢房里头,樊氏尖着嗓子不住口儿地在哭叫。心下一烦躁,大声呵斥道:“大早上的,闹什么闹,没得触了霉头。”
王如春听得母亲的话,这才住了手,见着樊氏还不住口地哭喊,又忍不住上前踹了她两脚,骂道:“你再敢哭出一声儿试试?”
樊氏立时抿住了唇,只是喉间还“呼呼”作响,听得王如春又是一阵心烦,没忍住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王家庄的女人们向来都是在村口的小溪边儿浣洗衣物,然而潘小桃喜静,每每她去了小溪边,那些长舌妇人们便叽叽喳喳问个不住,不是问夜里头樊氏又为何哭叫起来,便是问,她最近又被周氏如何磋磨……烦不胜烦,潘小桃便寻了僻静安宁的净水潭来清洁衣物。这净水潭是死过人的,平素里再没人敢来这里。潘小桃却是不怕,只身在这里,也能寻了一个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