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薇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回想在范宅近一月的时间,心里觉得,相公和公公婆婆似乎没有普通父母与子女间的亲密,这或许与他常年不在家无关,即使是在外的游子,对父母应该也是有眷念的,起初的几天或许还能用不适应解释,可之后他在自己父母面前的表现仍是礼貌而疏离的。
她设想着,或许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过往,导致公公婆婆想把辰轩留在身边,尽力补偿他,而辰轩却不愿接受,显得十分淡漠。
她说不上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大约她失去父母太久,对于辰轩和公婆间的情感就格外敏感。
马车行到了一处山涧,辰轩将车停到了道旁,对阿薇道:“我看这里的水十分清澈,我下车把两个水囊灌满,前面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水源呢,我们要等到傍晚才投宿。”
阿薇点了点头,掀开车帘恰巧见到不远处有座小庵,忽而对辰轩道:“我想去前面那个庵子如厕,相公你装好水在这里等我吧。”
辰轩知道她女孩子家在外不方便,见那小庵离得不远,看起来还有些香火的样子,就放心让她去了。
阿薇走近了,见那小庵外挂着块牌子,写着“白云庵”三个大字。守门的小尼姑十分客气有礼,听说她是来借厕,也不排斥,指了路让她去。
事毕,阿薇从茅房出来,绕到宝殿时,见有香客陆续前来,算算时日,并非初一十五,小庵又在偏僻处,能招来这么多香客,想来有灵验之处。
她本不信这些,但看着香客们个个虔诚,心里不禁动容,想起辰轩和范家种种,她忽而也想去上支香看看,再者,借了人家的茅厕,给个香油钱也是应该的。
她买了香,学着周围香客的样子跪拜,心里祈祷着平安喜乐。旁边有个妇人在摇签,摇了半天,终于落了一支出来,阿薇一看,是只下下签,心想抽到这样的签该多难过啊,果然听到妇人哀叹一声,将签拾了起来。
阿薇与她一同起身,这才晃眼发现对方是位美貌端庄的妇人,年龄在二十五上下,皮肤白皙,不过眼角略有细纹,似乎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显得有些沧桑。
见少妇去了解签处,阿薇不再多看,转身出了白云庵。
辰轩已在车上等了良久,甚至把马车赶到了庵门口,见她出来才稍稍松了口气,阿薇不好意思,还是老实交代了上香耽误时间的事儿。
“你倒信起这个来了?”辰轩笑道,“从前在青釉镇,不见你这般虔诚。”
阿薇正不知怎么解释,后面一匹骏马呼啸而过,在他们的马车前勒住了缰绳。
来者是个衣着富贵的男人,他翻身下马,急冲冲往白云庵里去,却被门口的小尼姑拦住了,小尼姑直说庵里只接待女客,不能不守规矩。
男人便让她快去通报,说什么父亲快不行了,让妹妹快随他回去。
小尼姑稀里糊涂,忙问是哪家小姐。
男人急道,是夏家小姐,寄居在庵里已有数月。
小尼姑回想起来,忙去通报。
男人在庵门口,急得团团转。
阿薇忽而有些同情他,看他神色,应该是遇到大事了,听他刚才所言,应该是家里的老人快过世了,让寄居在庵里的亲人去见最后一面。她自己就是未见到父母最后一面的,因而见到这样的场景,格外感触。
侧过头,却见辰轩面色变得很是凝重,不知何时变的,仿佛骤雨突至。
更加毫无防备的是,辰轩走到庵门口,对男人行了一个平辈礼,“夏兄,夏老爷他……”
夏云翰闻声侧头,神色大变。
第44章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夏云翰没想到辰轩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难道妹妹在白云庵的消息他知道,他是来找妹妹报复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 从前我不知道妹妹还活着,怨恨于你, 对你多番算计, 是我不对, 向你陪个不是。”夏云翰朝辰轩抱了抱拳,“云菲当年年轻不懂事, 你莫把账算到她头上,心有不甘, 便冲我来吧。”
辰轩苦笑一下, “我只是想问夏伯父的情况。”
夏云翰见他确实没有怒火和埋怨, 大约这些年已在痛苦中超脱了?叹了口气, 他道, “已是油尽灯枯, 否则我也不会这么远跑来找云菲。”
辰轩点点头, 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门里传出, 不欲多言, 带着阿薇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阿薇见他往返回的路上走,又想起刚才他与那陌生男子的对话,心头无数疑惑,见他面色沉重,便没有问出口。
马车到了城里, 没有朝范家的方向去,而是七拐八绕后在另一座奢华的宅邸前停下了。
辰轩掀开帘子,对阿薇道:“陪我去见故人最后一面吧……之后我们再回青釉镇。”
阿薇点点头,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夏家守门的家丁听辰轩自报家门,都怔了怔,夏家和范家因为七年前的事情有了嫌隙,此事覃州府里年纪稍长的人几乎人人知道,更何况他们身为夏家的家丁,对主家的对头岂会不知。听说范家的人要来探望自家老爷,实在不知所措,一人拦住他们,一人往里通报去了。半晌后,换了个年长的老仆急冲冲来请他们进去。
守门的家丁见老爷身边的老仆亲自出来了,心头越发疑惑,这可一点不像对待仇家。
辰轩带着阿薇跟着老仆进去,一路上,老仆行得极快,似乎怕慢一步,就耽误了什么。
“夏老爷身子如何了?”辰轩不禁问道。
老仆苦涩着脸摇摇头,“怕是就在这几天了。”
“几时病得这般严重了?”辰轩十分惋惜,因着两家人间的特殊关系,平常除了兄长做生意时偶有与夏云翰打照面的时候,两家几乎在七年间再无往来。
跟在夏老爷身边一辈子的老仆不禁伤感起来,“夫人过世后,老爷的身子就大不如前,自七年前出了那等事,老爷的身子更彻底垮了。”老爷早年丧妻,再未续弦,将一番心思都放在生意和培育两个孩子身上,哪知小姐会出了那等事,对老爷来说实在犹晴天霹雳。
走到一间屋前,老仆亲手推开了门,隔着屏风都能闻到里面浓郁的药味和陈腐的气息。
辰轩想了想,低声对阿薇道:“不知里面是否方便,还是我先进去,你等我一会儿吧。”
阿薇心想自己也不认识这位老爷,贸然去探望,似乎也不好,便点点头,随着老仆往隔间的小厅去了。
辰轩跨门而入,绕过屏风来到床前,一个仆人正在替夏老爷掖被子,看到辰轩进来,知道是老爷要见的人,无声地向他行了一礼,端着药碗退了出去。夏老爷容色枯瘦,辰轩脚步声顿下好一会儿,他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来。
“辰轩……”夏老爷忽而眼中发光,撑着溃败的身体勉力要坐起来,“真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见到你……老天爷还是待我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