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婢女鱼贯而入, 拿了提梁壶和小茶炉, 还有御赐的上等茶叶,及府里特有的一眼泉子里的清澈泉水。
槐夫人喜好甚多, 尤爱品茶。所以当年下嫁选地造房时,便特意取了这处泉眼灵地,将泉子直接圈在了自己的清雅阁院儿内。
慕容烟有些不踏实的坐了下来, 心知母亲这架势是准备长篇大论了。便干脆先开口说道:“娘, 您找孩儿可是有什么事要嘱托?孩儿可还有案子要查, 您别看那宝瓶是追回来了,但那府卫统领背后肯定还……”
“烟儿,”槐夫人慈祥的切入, 打断了他,然后顺着他的语意说了下去:“御赐的物件儿不是一般贼人敢偷的,何况还是如此大的一个宝瓶。显然不是一个小小的府卫统领所为。”
“今日你那侍婢被送来,娘就知她是冤枉的。”说到这儿, 槐夫人哼笑了一声:“说她偷个小药瓶子娘信,但说她偷个比自己都大的花瓶?呵呵……”
槐夫人一阵轻蔑的笑声,她自然不是如此易被蒙骗的。
慕容烟听他娘说的这么有把握,看来偷药的事儿终是没能瞒过去。只是听这话音儿也不似打算追究的样子。
“那今日就算孩儿不赶来,娘也不会打她喽?”
“会打,当然会打!”槐夫人虽是加重了语气,却也是怒中带笑:“她不理解我儿的一片苦心安排,就冲这儿也该打!”
“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有些心虚的垂了垂眼睑,打小起就这样,不管每次母子分离多久,只要一回来就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他娘。
“烟儿,再有三个月你就该正式封王授印了。”槐夫人蓦地语重心长起来,不由得忆起一些往事。
“你姑母虽贵为皇后,却是独子早夭,险些崩溃。陛下心疼她,后宫那么多孩子任她挑选继养,可她却偏偏挑中了你!”
他知道母亲每次一提这事儿就要伤心,遂劝道:“娘,这些陈年旧事还提来做什么,儿子现今不是回来了么。”
槐夫人欣慰的隔桌望着儿子。茶已煮沸,香气四溢,隔了雾霭仍是能将儿子那迷人的眉眼看得清楚。这么好看的孩子,哪个女人跟了他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
可槐夫人仍是将没说完的话继续了下去:“自那起,她就把你留在大秦宫聊解膝下荒凉之叹,可是娘呢?”
“娘,您为这事儿怨了爹和姑母十多年。”他在大秦宫里是叫皇后为母后的,如今特意在母亲面前改了口。说着,他提起提梁壶,将那御赐的明前茶倒进公道杯,又从茶洗中拿了两只牡丹杯,倒了七分满,将其中一只推到母亲跟前:“儿子封王后,府邸设两处,汀罗京康各居半年。所以娘的心结也该解了。”
“解?哼哼~”槐夫人冷笑了两声,端起茶杯轻抿了口,那染着枣红丹蔻的手指似要将茶杯捏碎。然而她匆匆敛了恨意,转了话题,又恢复了一脸慈母样,“烟儿当真喜欢那侍婢?”
慕容烟被这猝然转折的问题弄的有点不知所措,竟像大姑娘似的红了脸颊,眼神张惶不知如何作答。
槐夫人将这细微表情收入眼底,“我儿这回当真是动情了。”她嘴上浮了抹笑意,继续道:“是以你才对外谎称她有孕,这样便能避过封王大典后要将她扫地出门的皇室规矩。待她母凭子贵的顺利进了王府,再随便找个由头称滑胎?又或者到那时已是真的有了孕……”
他知母亲对此早有怀疑,但如今听到句句正中心思,仍不免有些胆寒。只是看着母亲这面带和善的样子,也不像对此有何不满,便干脆撒娇似的问道:“可是娘,假怀孕的事儿已经被慕容宁给戳穿了!香儿出身低,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名正言顺的跟我去新府?”
“既然喜欢,就让她一直留在你身边做个侍婢不好吗?去王府时以下人身份带过去。”
“可是……”他想说一但以下人身份带去王府,名讳记录在册,日后便无法再立为王妃,只是他犹豫了下。
饶是没将心思说出口,却还是没逃过槐夫人的眼睛。
“难不成,你当真想让她做你的王妃?”
夫人见儿子默不作声,便明白他果然有此意。不免奇道:“烟儿,你喜欢她什么?”
慕容烟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当真是不知道,她身上有哪点是该让他动情的?
他只知旁人若是对他不敬,他定会赏板子。换作她,却又觉得新鲜有趣;
旁人若是薄了他的心意,他会觉得不识抬举。换作她,却是有个性;
旁人若是做错了事,他会觉得笨。换作她,却成了可爱;
旁人若是撒谎,他会觉得不诚信。换作她,那是鬼灵精;
旁人若是偷东西,他会觉得罪无可恕。换作她,只觉得有想法懂变通;
……
如此想来,她这几个月来似乎没做过一件像样的好事!
直过了一个时辰又三盏茶,慕容烟才离开他娘的茶室。
槐夫人却似多久都聊不够,人走远了,还扶着门怔怔地看着那背影。
“长公主,”一直守在门外的纳兰嬷嬷见公子走后,便凑过来候命。私下里她更习惯这样叫槐夫人。
“纵是公子真要立那个侍婢为王妃,您也打算接纳她?”
“但凡是烟儿想要的,自然都想由着他,只是本宫不想再有一个女人夺走他。”
槐夫人的话里夹杂着怨恨和忧伤,纳兰嬷嬷知道她指的是慕容皇后。
人皆云生恩不及养恩,儿子自小在别人膝下长大,怎的可能对那人无情谊?在他心里,到底哪个更像亲娘……
“长公主,老奴倒是觉得自打那姑娘进府,公子可就再也没离开过南疆。当初是说小住一阵儿后还要回京康的,结果如今呢?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纳兰嬷嬷的一席话,倒是点醒了槐夫人。是啊,何必要跟儿媳辈儿计较?只要她能拴住烟儿的心,让他长长久久的留在汀罗,那京康的王府不就形同虚设了么?那他跟那个女人的‘母子情’不也就慢慢断了……
“对!”槐夫人蓦地想通了般,眼神都焕发了光彩,“那本宫就让她做一个只能呆在汀罗的王妃!”
她转过身笃定的看着纳兰嬷嬷,嬷嬷立马恭敬的微屈下身子候命。
她便吩咐道:“派人去查清她的来路,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是!老奴这就去办。”
入了夜,香儿这厢沐浴完正准备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