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上元节, 虽没有往年来得热闹,却处处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喜庆。
就连顾容安在清晨看见露头的稀薄阳光时, 也不免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这个格外漫长的严冬太难熬了, 雪似乎下得没有终止的时候,有时候她甚至会恍惚怀疑自己有没有记错, 上元节前雪灾真的能够结束吗?
好在她的记忆没有出错, 从昨天傍晚的漫天红霞,到今日清晨的细嫩阳光, 雪确实是在融化了。屋檐下长长的冰凌滴着水, 渐渐变得针尖一样细,被阳光一照五光十色。院子里的青砖地上积雪融化的雪水化作一股股细流,随着缝隙渗漏到地底, 顺便把青砖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了石青色的真容。
打扫院子的小侍女们穿着木屐,手里拿着竹扫帚,把滑到路旁的积雪推到墙角,这大概是个有趣的游戏,这些八、九岁的小侍女们嘻嘻哈哈地笑闹着, 又扫水又推雪, 比赛谁扫得最快, 把大尾巴的竹扫帚使得唰唰响。
不过也没谁会去责备她们玩闹的声音太大,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呢,就喜欢听这么充满着欢乐的笑声。
真好呀, 顾容安倚在洒满阳光的窗前,从楼上眺望,可以见到院墙外的花园里已经有人在给树枝、亭台绑红绸,挂花灯了。
好像随着严寒的过去,万物都复苏了一样。顾容安嘴角微翘,笑容柔软,娇嫩的日光给她添了一层光辉,整个人像是在闪闪发光。
日日都能见着县主,可日日都在被县主的美貌惊艳,阿五和阿七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想法。
“今天的太阳好暖和,”顾容安终于是依依不舍地从窗前退开了,要不是怕晒黑,她其实还能再站一会,“也不知道明天还有太阳吗。”
“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昨天那么红的晚霞呢,定然是连着天晴。”阿七说得头头是道。
“好,要是连着天晴,我给你包一个大红包。”顾容安大手一挥,就许下了个大红包。
“那奴婢先谢县主赏了,”阿七自信满满笑起来。县主都说是大红包了,就一定薄不了。她是拿定了。
“红包见者有份,县主我呢?”阿五也凑趣讨赏。
心里大石头落地,顾容安豪爽得很,“都有。”
阿五阿七连忙笑嘻嘻谢赏。
从楼下上来的阿二刚掀开帘子就看见几人笑做一团,她脚步略迟疑,却又很快轻快起来,“县主,存心殿来人请您过去呢。”
“这时候王爷找县主做什么?”阿七有些奇怪,这会儿还早着呢。
“来的是李内侍的徒弟喜子,我看他一脸喜气,想来是有好消息。”阿二笑着对顾容安道。
李顺的徒弟喜子在晋王府是极有脸面的内侍了,平常这样的跑腿是用不着他来的,显见是有好事。
顾容安就笑了,“那我们快去。”
“不知道是什么好消息呢,”阿七扯着阿五的袖子,拉着阿五跟上顾容安。
这样阿二就落在了后头,她干脆不抢,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跟在后面慢慢走。
暖阁里。
“奴婢给县主请安了,”喜子没有他师傅稳重,要油滑些,一见顾容安就狗腿地长揖到底,麻溜得很。
“快起来,阿五看茶。”顾容安笑颜如花,她从上辈子就明白不要轻视这种小人物,能在顾容瑁登基后依然混得很好的喜子不可能只靠着溜须拍马,当然这辈子顾容瑁是没有了,多了个顾昭昀。
“多谢县主,奴婢正觉得渴呢,”喜子规规矩矩地站着没有坐阿七搬来的小板凳,站着把茶几口喝了。
阿五看他喝得急,悄悄舒了口气,还好她没有上滚茶。又很佩服喜子,县主请的茶不能不喝,又不能让王爷久等,喝那么急都是为了赶时间,要不然好好喝茶怎么着也要小一刻。
“好茶,”喜子把茶盏放下,真心实意地夸道,“这是蒙顶石花吧,奴婢还是头回喝,果然是极品。”蒙顶石花产自蜀国,原本就是贡品,如今天下大乱就更珍贵了。他也只是在王爷那里闻到过茶香,据他所知这茶王爷只赏了湖阳县主一罐。
“我不太爱喝这个茶,都放陈了,”该大方的时候要大方,顾容安就吩咐阿五给喜子包些茶叶回去。
果然喜子的态度就更热情了,在路上就给顾容安透了些口风。
所以顾容安去见顾衡的时候嘴巴特别甜,“祖父,您今天的气色看起来真好,是不是有大喜事呀?”
“给你找了个好女婿算不算?”雪灾终于过去,顾衡心情大好,也有兴致逗逗大功臣了。这一回安安真的是帮了大忙了,晋阳一地赈灾就没有动用过官仓,冻饿而死的人比之其他州县可以说是忽略不计,活人无数。万寿衣更是为他聚拢了民心,民间声望高涨。对于将要称帝的人来说,这个万寿衣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哎呀,您怎么拿我来打趣,”顾容安跺脚,嘴巴都撅起来了,“我才不要。”
“好好,没有找,”顾衡很受不了她撒娇,忙把真正的好事说了,“安安,这次雪灾你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我只是施粥而已,哪有立大功,”顾容安说得理所当然,“我原本只是想帮祖父和祖母祈福,能帮到一些人,我也很开心了。”
也只有安安会这么单纯地去做这件事了,顾衡想到那些顾容安拿来请教的手札,既有账目明细,也有各种赈灾和灾后举措,从认认真真的字迹可见安安的用心,那些措施中竟有许多是能够拿去用的,而不是纸上空谈。
其中有一篇灾后十策,文章做得稀松,内容却言之有物,提到了要预防灾后洪水和瘟疫,还有安顿流民,以工代赈等,有一瞬间,顾衡竟有些遗憾顾容安不是男儿身。
“等你出嫁,祖父封你做公主。”顾衡一感动,就给顾容安许了一个大饼。
“为什么要等我出嫁才封公主啊,”对哦,她还可以当公主哦,她上辈子的公主还是加封的,正经的公主日子一天没有过过。
这辈子可以一偿夙愿了,想想盛世大唐的公主们,权势、财富、面首,哎呀,美滋滋。
顾容安眼睛亮晶晶地摇着顾衡的袖子,“祖父祖父,您登基就封人家做公主嘛,好不好。”
顾衡叫她晃得脑袋发昏,一时不察就答应了,“好好好。”安安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民间都称她菩萨县主了,提前当公主也没什么。
“谢陛下隆恩。”顾容安也很会拍马屁,立刻就大礼参拜,提前领了赏。其实这会儿晋地的官职已经按着正经的朝廷来设置了,文武百官,三省六部,祖父早就是名副其实的晋国皇帝,也就只差昭告天下正式登基。
“你呀,”顾衡是又高兴又好笑,坦然受了顾容安的参拜。
祖孙俩提前感受了一下未来皇帝和未来公主的日常。
大概今日是个好日子,适合双喜临门,顾衡刚许出去一个公主之位,玉夫人的侍女就来报喜了。
“王爷,我们夫人有喜了,”来报喜的是朱玉姿的贴身侍女朱槿。
顾衡一听,竟有些不敢相信,“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