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毕,雍晋吮着他的下唇,再接连不断地亲了好几下,同舍不得般,只和他贴着唇,缓缓地磨。周君手里揉着雍晋的发,将人往后拉了拉:“走之前是不是在我家睡了。”雍晋淡然道:“只有几日。”原来不止一晚上,周君哑然。
他被领至桌前喝粥,和他进来时看到那随意的面条不同,这粥里有肉,几道新鲜小菜。当然和家那边的没法比,可特殊环境下,也算是过于好的待遇。周君喝了几口,便开口道:“我和你们吃一样的就好。”
雍晋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看着他,目光柔软。听他这么说,便道:“没有关系,明天早上会有车将你们送过关,等离了危险地域,你们原本打算去哪,就去哪。”周君怔了怔:“明天早上,这么快?”雍晋像是想起什么:“你不用担心你的同伴,他们没有意见,也准备好明日就出发。回程的路线,我已经同许老板谈过了,大概不会太过危险。”
说罢,他还笑道:“我还跟他谈了一下你这次的报酬,会比原本的更高一些,他同意了。”周君捏着手中汤匙,心里觉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见他眉眼并未舒展,表情始终不好,雍晋也渐渐收了笑,顿了半晌,方才道:“我并不想干涉什么,只是单纯为你做些事。”
周君哪里会去责怪这份心意,先前的一番死鸭子嘴硬,不过只是对从前的事耿耿于怀。更何况雍晋做的事情,对他来说是多了许多好处。只是觉得,离开的太快了些,他们才刚刚见面。这仗打了有那么久了,下一次再见,又在何时。
他不说话,雍晋却误会他的意思,也沉默下来,似乎在思考还能说些什么,才能哄好生气的情人。怎知周君摇头,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他:“我能不能再待多几日……许老板他、他伤还没好,兴许没能那么快动身的。”
他话间满是期盼,饱含不舍。雍晋没想到会得来这个答案,表情空白一瞬,只看着周君起身,靠了过来。没有别的椅子,周君便坐到了他腿上,脸贴脸着,小声地说:“我想,我大概是疯了。”
还有多少千言万语的情话,不敌一记耳鬓厮磨。分明是深深进入过身体的关系,却不及此刻一句舍不得。雍晋搂着他的腰,一分分收着力道,如果可以,是想将他揉进身体里。他摸到周君光裸的腿,微凉的膝盖,便要替他穿衣。
就是那袭月白色长衫,盘扣一粒一粒,绸缎贴身,好比重回奢侈时光,只差齐整发型,他又是当年那位风流倜傥的小少爷。雍晋动作不算熟练,却也足够体贴,替他穿好衣物,还要弯腰给他穿鞋,就像擦拭装扮极心爱的古董一般。
可惜周少爷不是古董,他不时偷亲,成功了便偷笑,气氛越发甜稠, 雍晋揉着他作乱的唇,又想过来吻。然而门被激烈叩响,屋外有士兵大声报告,想来是军情急报。雍晋收回手,快速给他安排,想吃想喝想看同伴都可以找林副官,门外的士兵能带他去。
说罢他匆匆离开,屋里立刻清冷下来。周君哪里有想吃的东西,他好不容易翻找出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对着整理好自己的仪容。看看脖颈有无吻痕,这很重要。他并不想影响雍晋的形象,行军打仗时还纵情,总归不好听。
然而虽然脖子上被两面立领掩得紧紧,可眉宇间春情难掩,双唇过份红润,因此周君在屋里又喝上几口凉茶,添了一碗粥水下肚,总算是比较正常地往外走。他找到了林副官,林副官带他去寻许老板他们几人。他的合伙人倒没有他的幸运,毕竟他一来就入了少将屋。
那是一顶安置伤患的篷帐,许老板和大脚等人受得伤还无其他人的重。空气中火药味和血腥味,腐臭和烧焦味很难闻,也很惨烈。周君心跳加速,几乎不敢去看躺在行军床上的其他人。仗事的残酷他一直都知,只要看过报纸听过电报熟悉时事的人都知。可这种知根本抵不过一次眼见为实,那么冲击。
因为这军中有他在意的人,因为这屋子里都是人,是别的家庭爹生娘养的。这缺胳膊断腿,炸毁整张脸的,生不如死的,他都不敢看。许老板治疗好后,便被安置到一边坐着。资源紧缺,床位都被分给其他伤得更重的。
许老板的精神还算好,见他来就紧紧握着他的双手。掌心里有汗,眉眼难掩喜色。他悄声细语和周君讲,说这次多亏周君,雍少将肯放过他们的药,虽然不是全部,也扣下一部分,但有价值的昂贵的基本上都愿意给他们装车放行。
这边老板喜气洋洋,周君强颜欢笑。他和许老板确定了明日出发的时间后,便出了帐篷,摸摸身上口袋,想抽烟。这一摸才想起换过衣裳,烟盒早不知所终。他揉搓食指,不远处走来一人,是小任。小任感觉出了他对烟的渴望,便给他递烟打火。
然而小任表情却很奇怪,上下打量他,仿佛嗅到他身上残余的欢愉气息。周君做贼心虚,也不多言,只默默抽烟。小任确实是看出了什么,从那位雍少将出现,再到周君消失的几个钟头。这换了一身崭新又贴身的衣裳,和他的站立体态。小任眼毒,见多识广,极有眼色。他看出少将和周君之间的猫腻,也看出了周君不时换腿站立,偶尔扶腰的姿势,分明就是被弄过了。
第77章
周君一口烟不过五分钟抽完,想到刚刚雍晋私藏他照片在枕头底下,做着情窦初开少年郎才会干的事,他便笑了。完全忍不住的,两眼弯弯,勾着唇角。而他这幅表情落在小任眼里,更像铁证。这人分明和那少将有一腿,却和他说有未婚妻。
又或者是真有未婚妻,却劈腿给有权有势的少将。想到雍少将的模样,小任再往里添了句,长得英俊的。小任不怎么在乎周君是否劈腿,道德败坏。他只觉得周君也不过如此,先前他还将人供在神坛上,日夜惦念。
如今那点白月光红玫瑰的念头全消,周君在他眼里廉价了许多。而往好处想,这人也确实能睡一睡,只要找到机会。小任恶劣地想着,却无法忽视心头的嫉妒。只得将周君狠狠地往低里踩,才能抵消心头那口气。小任开口道:“你和那位少将关系真好,他竟然同意将药还给咱们。”
周君淡淡觑他一眼,他不想惹事,也不愿将他们之间的感情公之于众。对于小任这别有意味的一番话,他只浅笑不语,抽完烟,就离开帐子往回走。可小任却跟在后头,问他吃饭了没有,刚刚有几个当兵的给他们送了烩面片,味道还可以。周君礼貌地回:“吃过了。”小任补一句:“跟少将一屋吃的吧,怪不得这么久才回来。”
这话让周君停下脚步,他回头,小任面上还挂着那心知肚明的得意笑容,见他眼神,便一点点收了回去。他看出了周君的不愉和威严,还有些许嘲讽,也许是针对他的。周君贴近他,倒让小任有些无措。他的下巴被周君捏着带了过去,他们第一次如此靠近,小任又怕又快意,头皮一阵发麻。
周君冷眼看小任的惶恐又期盼,有些好笑道:“你想试探什么,觉得我和雍少将关系不简单?”小任挤出一个笑:“怎么会,我不过是觉得你们关系很好,有些……羡慕罢了。”周君手上用力,掐得小任下巴很痛,皮肤全红了。周君垂眸低语:“还要同路一段时间,再来招惹我,我不介意现在就踢你出局。”
小任知道他说这话的份量,这一路上周君帮了许老板多少忙,大家心中都有数。加上这次,周君要是真的开口了,许老板说不定真会把他丢半路上。周君松开手,冷脸回头。等回到雍晋房中,气性已散,毕竟他现在足够高兴,想到雍晋就要笑。
雍晋是晚上才回的房间,周君在房中睡了一觉,只等雍晋端着煤油灯来推醒他,这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雍晋等他醒得差不多后,便让他吃饭。周君摇头,他想出去走走,和雍晋走。那想法早在很久之前就有。也许是有日晚上,他骑着自行车,去追赶雍晋的小汽车时,就有了。
他想同他夜间散步,走在繁华街道。如今没有街道,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山坡,这地方空气极好,满天繁星没有丝毫遮挡。周君随意地寻了处干草地,躺了下来。雍晋坐在他身旁,手伸进他的衣领里,牵出那枚怀表:“听说你有位未婚妻,这是你们的信物?”
周君被吓了一跳,他这随口胡诌,怎么会传到雍晋耳里。然而也只被吓到那么一下,他便笑道:“这难道不是丈母娘送的?”雍晋也跟着笑,久久才停下来。他认真地和周君说:“回去以后,不要等我。”
这话一出,顿时静谧。周君闭起眼久久,他听到了风声,刮在林叶上,簌簌地响。雍晋的那句话,过于清晰,就连假装没有听见,都不可能。他睁开眼,就见雍晋垂首看他,像是一直在注视,从未移开过视线一样,他问:“你是这么希望的?”
雍晋摇头:“当然不……我希望的名字能在你心上刻一辈子,想要去掉,都要剜去一块肉,但是……”他的语调轻描淡写,却也是极为较真的,是真心话。然而话尾的但是,注定有转折。雍晋的手滑过他的脸颊,酥酥的痒:“我无法狂妄自大到对你承诺一辈子那么漫长,何必让你受苦。”
他说还记得最开始分开的那段时间吗,他知道周君并不会难过多久,虽然本就抱着这个目的去的,却让他生气得不得了。但他认为,也许这也是好事,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一定是那些幸运归家的人。而这些日子,他已经深有体会。
许多士兵多带着自己在乎的人照片,和给对方写的信件。而不幸战死后,这些都将被送回他原本的住址。收件人是什么心情,那几乎是不敢想的事。这时,雍晋又庆幸起了自己最开始的决定,他和周君之间,既然失去了能够沟通的桥梁,也就不必忧心,是否在喜欢的人心口上插一刀。
如果能够活着回去,如果能够重新追回来,这一切都无所谓。可是这场战役结束后,还有下一场,无休无止,谁也不知道战争何时才能停下,他不是懦夫,不愿躲在由其他人的身躯所筑成的堡垒里。从一开始他享用这身份所带来的一切时,就注定在国难当前,不允许去退缩,这是信仰。
而强烈的信仰下,他不畏死,却害怕有等待他的人。雍督军是严父,也不止有他一位儿子。在得知他同周君的事后,便指着他冷笑道:“你不要以为你能心安理得继承我的一切,你要是不肯联姻,就做好准备吧,我不止你一个儿子。”也许是在母亲过世后,与别人生下的。
对于父亲来说,没有将那些孩子女人带回家,给名份,就是对他足够好了。而他却让父亲非常失望,所以不会再偏袒于他。
母亲幼时早逝,只在记忆里留下柔软的温度,还有临别前落在他额头上的亲吻。他本该无牵无挂,却有了周君这个意外。决然说下不再见时,确实不想再见。可周君还是出现在他面前了,在危险的地方,一身黄土,还有脸上尚未褪尽的仓惶。
总归还是没能忍住,他应该要忍住的,不应该说出那句我爱你,而是坦然面对周君的那句和你没有关系,回一声好,送人离开,再无以后。可他大概是自私的,所以才没忍住,他搂住了周君,吻住了他,对他做了所有不该做的事情,而后,又希望周君能够真正的离开。
不要等我,话音刚落,他看见了周君眼中隐隐闪着光,但很快就阖上了眼,躲开了他的注视。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过于一厢情愿。他自己收走可供周君选择的机会,却还是没能够停下伸向对方的手。也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这并不是他一个人可决定的事情。
他听见周君说:“我等不等你,是我的事。如果你没能回来,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一个中意的人,所以你最好回来,不要再让我受累一次。”
第78章
周君是在雍晋的屋歇下的,雍晋的床小,周君睡在里面,被雍晋紧紧裹着后背。两人不时说会话,漫无边际,没什么主题。偶尔周君要提一提最近新发现,比如说他才知道,其实很多时候需要坐黄包车的路,穿过几条小巷,也就到了。
还有乘坐电车也很悠闲,叮铃叮铃,风逛进车厢,看着洋楼古楼,又跟重新认识一遍这座城市一样。周家附近有不少小吃,灌汤包、生滚粥等等,都是晚上才支出来的摊子。他从前在外面喝酒,想吃东西就在酒楼饱腹,如今倒发现了不少美味小店。
他语调轻快,内容活泼。可雍晋环在他腰间的手却越发紧,最后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跟他说:“辛苦了。”这些新发现,是因为再没有从前的条件,他觉得他苦中作乐罢了。然而周君却认为从前的日子是那样过,现在的也未必太难过。虽然大哥的医疗费很愁人,但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好。
周君除了怀表,还随身携带了一个小锦囊。里面是过年的时候,他吃饺子,咬出来的铜钱。他把锦囊给了雍晋,小声地说让人随身带好了,妥妥当当,不许脏了旧了破了,不然富运就漏了。他像个迷信的小老头一样叨叨,说着在路上听到的迷信。
雍晋摸他的脸,玩他的头发,最后还要亲亲他的眼。渐渐地,周君声音越来约低。他不想睡过去。时间走一点是一点,一睁一闭,天也许就亮了,他要走。然而一路的风尘仆仆,白日受得惊吓,下午承受的情事,都将他的体力耗空了。
没多久还是阖上了眼,沉沉睡去。等睁眼时,雍晋已经不在床上。他吃过小兵给他端进来的面,才离开这个房间。走的时候,雍晋没有来送他。药品被搬到一辆货车上,不是引人注目的军用卡车。雍晋的副官给许老板一份通关文书,让他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