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诤不敢耽搁,忙不迭回道:“这位女郎是先前死于去往宪地途中的白央大人之外孙女,自幼丧父,孤儿寡母的,住在她伯父家中,可惜那一家子几口不待见她们,姓霍的小姑只得自己出去做点体力活儿挣些铜板——”说到这儿,言诤是一点儿不觉得霍蘩祁势利了,一个小姑当街拉粪车,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这么不体面。
步微行的眉拧得紧了几分。
言诤看碟下菜道:“这位小姑身世颇有几分可怜呢,属下还打听清楚了,这霍老大惦记弟妹已久,当年还向这位霍白氏登门求过亲事。”
言诤最终还是忍不住啧啧道:“这家事,比殿下家里还乱哩。”
步微行抬起眼,言诤犹如鱼刺哽在了喉咙里,立马打住不说了。
步微行淡淡一哂,“既然仵作不愿出手,将尸体晾在府衙门口,任是谁来围着不许搬走,孤倒有兴致看看,姓侯的县官会否回来亲自开堂。”
“这个……”言诤不大好答应,“尸体都……臭了,放在大街上不大好……诺。”
言诤实在不敢看步微行的脸色。
抗命者向来没有什么好下场。
在银陵城敢违抗太子殿下命令的真找不出几个,政见上殿下与陛下不合,即便是陛下在回绝殿下建议前也需要再三斟酌,他性子又冷,寡情得很,位高权重,一般人看着这张没什么人色的尊贵冷漠的脸,气势上便矮了一截,万不敢再有忤逆之举。
步微行拾起了竹简,但没有打开,又放了回去。
言诤见他没有心思理会那些典籍了,便好事儿地舔了舔嘴唇,道:“公子,属下还打听到,近来有个屠夫的儿子正追求霍女郎,聘礼是五头老母猪啊!”
步微行嗤了一声,不屑一顾,不置一词。
言诤疑惑,殿下竟不怒也不喜,这么一副姿态?
步微行哂然道:“算命的神棍不是告诉她,她是孤的太子妃么,她信了,岂会答应五头猪的许亲。”
言诤皱眉,提醒他们太子殿下,“那个,那个霍女郎上回一听便吓跑了,看来是不信的。公子您说,她这么个身世,想必自小受尽欺负,问天借的胆儿也不敢肖想您哪。”
再说,您在外头什么名声,您自己心里还没点儿什么……数么。
步微行不屑与言诤耍嘴皮,“现在便应了亲?”
总算像是句问话了,哪知言诤又转了转眼珠子,“殿下,您关心霍女郎的婚事作甚么?”
步微行焉能不知言诤三番五次的试探是什么心思,哼了一声,“县官回来之前,她若嫁了人,公堂陈词会有不便。”
言诤心道:我信您,真的。
他将眼角都笑开了两朵花,“没有没有,那个纠缠的刘阿满是个貌丑还下流的窝囊货,不说他了,听说这镇上最有钱的桑家,那老二跟她走得也近,看着像兄妹之情,但这年头,男女之间……公子您懂的。”
“啪”一声,竹简被扔到了言诤脚下。
唬得言诤跳了两跳,又忘了伴君如伴虎了,他们殿下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不是一般人伺候得来的啊。
步微行道:“她与什么人成婚,与孤有什么相干?”
“是是是,属下多嘴了。”
步微行缓缓起身,言诤吓得缩了脖颈,悄然后退两步等着,正等着阿二阿三说话求情,这哥儿俩却一个赛一个地默契,纷纷后退了两步。
步微行弯腰,拾起地上的竹简,清脆的竹简阖上的声音缓慢地响起。
言诤梗着脖子等着,只等来一句,“明日,请她来府上做客,请她母亲一道来。”
言诤瞪了瞪眼。
什么?
殿下,说好的与你无关呢?
为什么要见人家就不说了,居然还要见人家娘?
这事态的发展,出乎寻常地快啊……
步微行拾起了竹简便走入了阳光下,金灿灿的艳阳。
春日融融,晴暖的一片天下,金线万重,丝光浮动之间斑斓的幽竹,宛如雕在清幽篱笆院墙里棱角分明的画。
步微行隐隐约约有些印象——十多年前调任宪地的白大人,莫名耳熟。
第7章 约见
白氏这么多年在霍家逆来顺受,但并非没有底线一味包容,她的底线就是霍蘩祁。
霍老大若当初不愿收容她们母女大可以直言,如今有了恩情,却要挟恩安排女儿的婚事,白氏忍不了,当日同霍老大在小院里把话说死了,“只要我在一日,阿祁就不会在婚事上被胁迫。”
“大哥,你知道女人的婚事对她来意味着什么,大哥要是真觉得刘阿满好,不妨便让阿茵嫁过去,我们阿祁人微言轻,更不值那五头猪。”
霍老大被她一番话堵得脸色激红,正要说话,白氏已折回身阖上了门。
铿一声,门落了闩,霍老大还傻傻站着,动不是,不动也不是。
白氏是他心里的一个梦,窗边的一道月光,这么多年,月光始终没有眷顾过他,霍老大自认不是君子,也不想来虚的,就想着打发了霍蘩祁好对白氏下手,但白氏对他有距离感,一直刻意疏远,霍老大心里头难免不快。
如今在霍蘩祁婚事上彻底惹恼了白氏,日后再想哄好她也是难了。
还是杨氏说得对,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要不将霍蘩祁打发走了,她有了警惕心,自己将来更麻烦。
小院里的晚荼蘼如烟如霞,小径上,含嫣藏粉的,隐隐转出霍蘩祁碧绿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