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林云雨已经开始讲课。谢关雎叠着双臂趴在桌上,侧着头看着钟知,过了会儿,从自己书包里掏了掏,掏出一瓶牛奶出来,抛向钟知的桌面,轻轻道:“嘿,给你的。”
钟知皱了下眉,漆黑的眼睛扫了一眼那瓶牛奶,脸上的表情十分漠然。
他用手肘将牛奶扫开,然后继续写题。
谢关雎笑了下,像是并未生气。他将牛奶拿过来,随意拆开吸管,咬在嘴角晃荡着吸了口。他又趴着睡了会儿,没过十分钟就又单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听了会儿课,然后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钟知身上。
他盯着钟知左看右看,跟有多动症似的,时不时伸手在钟知眼前晃一晃,当然,并未引起对方的注意。
他实在无聊,掏出笔在钟知课桌边上画猪。
钟知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实在忍不住,瞥了眼,立刻愣住。桌子边上画着一头小猪,倒并不是恶意的,反而有些可爱,旁边用歪歪斜斜的字体写着一行字:新同桌钟知为什么不理我。qaq
等谢关雎抬眼看他时,钟知又飞快地撤回了视线。
两节课就这么过去了。
下节课是语文课。
趁着钟知低头换课本的间隙,谢关雎猝不及防地伸出两根指头,拽走钟知桌上的习题集,用手肘压住,眉头上挑道:“你做题速度怎么这么快?也不用打草稿,心算的吗?”
钟知捏着笔尖的手指微微用力,也没去把习题集抢回来。
这时,铃声响了,放学了。
班上的同学一哄而出,有几个人过来找谢小飞一起走,谢关雎理都不理,一双眼睛只顾瞧着钟知。钟知也站起来收拾书包,将课本一本本放进泛白的帆布书包里,然后拿过放在角落的伞,径直出了教室后门。
谢关雎:【啧,这少年有点难攻略啊,不知道他喜欢霸道总裁款还是喜欢小白花款。】
502:【谢哥……就在刚刚,他对你的好感度降低到-20了。】
谢关雎:【……我靠,不是吧。】钟知应该是以为自己也想要欺负他,和那些人没什么不一样吧。
谢关雎看了眼窗外,只见钟知已经朝着教学楼下的自行车棚走过去了。少年的身形在微微昏暗的光影里显得有些单薄,每个迎面朝他走过去的人,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先是一惊,随后立刻别开脸,不敢或是厌恶去看他的左半边脸。
钟知就这样沉默地走到了车棚中,给自己的自行车解锁。
但很快,他动作顿了下,应该是发现自己自行车的轮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扎破了。这种事情在学校里经常发生,有可能是班上的同学故意欺负他,也有可能是隔壁班的男生觉得好玩,就这么做了。
谢关雎顿了顿,跟了下去。
等他下去时,钟知已经推着自行车,麻木地走出一段距离了。
谢关雎和他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钟知应该察觉到了,但没有回头,只是有些烦躁的蹙了蹙眉。谢关雎突然跑了几步,然后一个助力,一下子跳上了钟知的自行车后座,挑着眉笑道:“好同桌,你送我一程呗。”
谁知钟知没有捉稳自行车头,被他猝不及防的力道一冲,两个人一下子朝旁边的绿化道歪过去,摔了进去。
钟知压在下面,中间是自行车,谢关雎刚好压在他身上,脸冲着他的脸,鼻尖对着鼻尖。
钟知惊了一下,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是抬起手腕挡脸。
谢关雎没什么反应地看着他,自来熟地在他脸上弹了一下,吊儿郎当地笑着问:“脸上又没有什么东西,挡什么?你小姑娘吗,还怕被看啊?”
钟知白皙的脸上沾了不少泥土,嘴唇比之前更加没有血色。他这时才抬起眸,第一次用漆黑的眸子看着谢关雎。他的睫毛轻轻颤了下,眼里还有未曾消褪的警惕与防备,但此时,更多的是淡淡的疑惑和不敢置信。
眼前这个人,好像对他脸上的疤毫不在意?
第24章 .半面妆2
钟知长到十七岁,遇到过的唯一一个看到他脸上的胎记而没有表现出厌恶和嫌弃的,那就是孤儿院的院长。钟知在孤儿院待了十四年,虽然因为脸上的胎记,不断被其他小孩欺负,但他依然舍不得离开孤儿院。因为这里有唯一一个不会用那种看待怪物的眼光看待他的人。
不过他错了。
孤儿院的院长不过是将她的厌恶掩藏得很好罢了。
她借口给孤儿院的一些残疾小孩拍登记照,然后将那些照片放到网上,借此博取不知情者的同情,好募捐到成千上万的钱。等钟知稍微明白事理一点,就知道那些钱全都落入了院长的口袋里,否则为什么孤儿院的一日三餐永远是开水配馒头?
而他从孤儿院逃走的那一天,他在院长办公室的电脑里发现,他也是那些残疾小孩其中的一个。登记照上只有他的残破的那半张脸,底下一群人隔着网线留下评论:“好可怜”、“长成这样肯定很辛苦,以后很难在社会上活下去吧”、“真是上辈子造了孽”。
那一刻,钟知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僵硬了,浑身发冷。
谁允许那些人可怜他的?他不需要!
他恨这些肆意对他指指点点表面上看似同情,实则占据优越感高地的人,更恨的却是孤儿院的院长。当孤儿院院长好像不在意他脸上的丑陋胎记时,他就忍不住去希冀这世界上还能有第二个人也不在意。
可是,可笑的是,这世界上第一个这样的人实际上并不存在,那么就更不可能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没有什么比给与了希望,却又活生生将其熄灭,更令人愤怒无助了。
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发出刺耳的嘲笑声:难不成你还以为有人会不在意你脸上那块丑陋的印记吗?怎么可能,他们都想吐,一看到你就想吐。
所有人都讨厌他,没有人会例外。
所以——
眼前这个人,又是另外一场戏弄吗?
钟知心底冷笑,却并没有多少愤怒,而只是冷漠与波澜不惊,毕竟这样的事情他已经遭遇得够多了。借着同情和怜悯的幌子靠近他,然后拿他脸上的胎记去炫耀,这样无聊的同学比比皆是。
谢小飞大概是其中一个。
钟知漆黑的眸子垂下,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忽然曲起腿,重重推开身上的谢关雎,然后漠然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也没看谢关雎一眼,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书包,扶起自行车,径直走了。
谢关雎被他推得向后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稳,就见少年已经骑着自行车消失在林荫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