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周妈妈还记得自己本来是来说什么的,便拿着那一张家谱给祯娘详详细细说过每一个人的性格位置。到了最后还道:“其实这些人交往有些多,到底是亲戚,有些事情也要一起去。不过少奶奶却不必深入了,毕竟是这个过往,有个面子情就是了。”
祯娘一时心里都有些笑了,实在不知这位周妈妈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恨。算起来她给周世泽做奶娘的时候周世泽家早就起来了,应该没受过那边什么亏,真的是这样耿耿于怀?
祯娘不说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看看怀表上的时辰,也知道今日差不多就在这儿了,因此道:“是清清楚楚的,只是这样谱儿能不能请妈妈给我,对照这个倒是清楚一些,免得漏下哪个。”
这有什么,周妈妈立刻答应下来,临走前道:“今日只说了一家,之后两日我再与少奶奶说宗族里头头面人家和一些与家里有来往的,说起来也并不多,毕竟关系也远了一些。只有一位周世鑫少爷,与咱们家虽远,但却因为住在一条大街了,常常是交往的。只是因为家里没得女眷,倒是少了后宅交往,以后可以看少奶奶的。”
又说了几句,这才送走了周妈妈。晚间的时候,祯娘就在灯火下头看文妈妈她们整理出的小册子,一时想着事情,与文妈妈道:“这样看来是真的简单的,虽然我见这人家是个‘卧虎藏龙’的,可有人不喜欢,倒是少了我费心了。”
周妈妈的态度正是周世泽的态度,那家人再麻烦,既然是周世泽的意思不许相交。那么她这个新进门的媳妇自然之友‘百依百顺’地‘听从’了。
文妈妈自然晓得祯娘说的是个什么意思,她心里也是赞同的,不过这时候她确实要提醒着祯娘:“虽说是这样,小姐也不能大意了。这样的人家就是做麻烦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个不好,防着些罢。”
想了想,文妈妈又道:“况且这才一家,谁知道宗族里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另外还有似乎从没提起的外家,虽说说过是小人家,人口也不多,不用多大心思。但到底是外家,其中还有姑爷叫舅舅舅妈的,再如和也有道理。”
听着文妈妈如临大敌地郑重说这些,祯娘忽然忍不住笑起来——谁家新媳妇没有这些,自家却想着样样都是致命杀机一般。真个是这样,那天下女子还要不要活了。因此拉住了文妈妈的手臂道:“妈妈今晚好睡,别再忧心这些了。有什么好忧心的呢,总归是哪一个女子都要交际的亲戚,到时候有这样多的人帮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祯娘心里同时也想到了这些人日日在对面窗前钉住的人——真当她没看见么,不能够的。话说只要丈夫站住了,别的不过是应对罢了,有什么麻烦。
是的,丈夫,忽然她这样想道——明日就在窗下修剪一回兰花罢,花儿老闷着都不精神了。
第84章
京杭大运河, 又称京杭运河或大运河,自隋唐时修建使用至今, 也有好几百年。而运河北起北京, 南至杭州, 流经天津、冀中、鲁地、江苏和浙江, 沟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江等水域,全长数千里。自隋朝修建后,在唐、元以及本朝时期都有延伸、扩宽, 这也是因为如今江南一带在全国米粮供应上不断加强、南北客商运输需求日益加大。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背靠大运河可谓是得天独厚。即使因为海运缘故,大运河不再如往昔一般独占鳌头, 但是依旧是流淌着利润的黄金水道。这沿途城市都是发运河财,一路看过,往往是人口密集、商贾往来、车水马龙, 全都不输于江南繁华热闹的样子。
祯娘过去并不曾出过远门, 游历过古迹名山。话说这时候除了一些跑货的客商、赶大车的、船夫水手, 也实在少见有远离乡土的。至于云游天下的学者和四处为官的官员, 那又是凤毛麟角了。
然而她也曾发过宏愿, 说是将来能行万里路——这本是读书人都该有的志向,偏祯娘一个女孩子也是读书专心的,因此有了这个想头。况且她常常看山川游记, 耳闻不如目睹,也是真个勾动了游历的心肠。
只是她再如何有愿望, 这样的事儿也是看机缘的。这时候路上也不是随便好出的,为什么人说一辈子不出门才是福气,路上有什么凶险可说不准。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女孩子——尽管祯娘不觉得自己女儿身有什么不好,但是限制和危险更多些却是真的。
这一回就算是逢着机缘了,一路从金陵出发,途径镇江、扬州、高邮、宝应、淮安、宿迁、大王庙、台儿庄、韩庄、济宁——然后左拐如黄河。不要说依托大运河,沿途有多少古迹,就是黄河沿线也多得是可看。
只是一样,到底路上不是休闲玩闹,周世泽的假有限,还要赶着去太原成亲。祯娘并没有真的下船游览过,至多就是在船上看看运河两岸风光,品一些该地的风土人情罢了。好在太原也是古城,到时候只怕要看腻的。
不过心里有些不甘还是的,这明明就是近在咫尺了,却是正经看看都不成——不光祯娘觉得有些无趣,就是她身边伺候的丫头也都了无生趣。毕竟都是鲜花嫩柳一样的年纪,图个热闹新鲜。可是这些日子却只能在船上方寸之地走动,比家里还窄的多!若说开头还有些坐船的新奇,到后头就连这个也不剩下了。
祯娘倒是还好,自己有的消遣。往往开了书箱子看书作文也能过得,只是练字之类差着一些,毕竟船上再平稳也不如案上,动静是有的。
只是苦了几个小丫头,并没有什么差事,只能在三步大的地方走动。就是一些譬如掷色子、打叶子牌的勾当也不能够的,让周家船上的人知道难道不说闲话。还当是顾家没得好教养,底下人这时候在船上就是要赌博喝酒的。
然而做些绣活儿消遣也难,祯娘只看白玉和几个小丫头做祯娘,也让她们少做一些:“这一针针把精神心血扎进去,就是在家里也该少做。何况这船上的地方,常常有些摇晃,头昏眼花不是更快?”
还是一些媳妇婆子让她们艳羡,不比她们这些没出阁的姑娘,少了好些顾忌。平常就只在船后、甲板上走动,或者在自己舱房里也能随意开着窗子,好歹没那么闷。更别提到了停泊港口码头,往往也是她们和小厮采买。不采买的话,几个人结伴还要在港口逛逛卖些玩意儿呢!
为了这个红豆等几个格外不得安静下来的还一起来求祯娘——本来该和文妈妈说的,但是文妈妈必然不应因此只对祯娘道:“小姐,到了下一处港口,我与丁香几个也跟着妈妈们下去一回罢!上一回几个妈妈孝敬你的木珠手串不是赞过好,只是样式不甚合心意。要是咱们去,带来的玩意必定是小姐喜欢的。东西不值什么,只是小姐难得到这些地方,也是新鲜意思。”
祯娘哪里不晓得她的意思,只是却不点头。一个是文妈妈不准的事儿,她也不会随便就应下,倒是让文妈妈没脸。一个是没个男子,这些女孩子随着老妈妈下船闲逛,这里可是个鱼龙混杂的港口,真有什么事儿才是追悔莫及。另一个则是附带小事儿了,她自己有些郁闷,既然她是个玩不成的,那就大家一起守在船上罢。
——事情直到了济宁才有不同,本来像是寻常一样停泊港口,却有周家一个媳妇过来道:“少爷让给少奶奶送来这个,让少奶奶换件家常些的衣裳,一会儿让人来接少奶奶。”
祯娘接过送来的东西,就是一封信而已,打开来看竟是邀约祯娘一同游历济宁古城——一般人见这个只怕立刻就觉得不妥,哪有这时候见面的未婚夫妻!但是祯娘只当没看见,立刻进了舱房按着周世泽所说的打理。
只吩咐红豆道:“快些来,给换个家常些的样子,只当是新婚妇人外出的打扮也爽利一些!还有你自己,叫上将离,也都换身朴素一些的,到时候好随我出门。”
红豆手上不停,立刻照着祯娘所说的做,只是做到一半才回神这是怎么一回事。要是将离子夜可能会劝着一些,换成红豆就只是红着脸问:“真有这事儿?这可真好,早在这船上呆地厌气了!只是这事儿是怎么成的,小姐也不好出门啊。”
一般地方确实不好出门,一个是祯娘新嫁娘的身份,怎好随意出入另一个则是路上也没在哪儿停留超过两日的,既然是这般又有什么游览机会。这一回倒是恰好在济宁,这可是大运河与黄河交集处。
要知道大运河到底是人工开凿,虽然有的部分是天然河道,但大部分还是人工河道。因此不像天然河道形成本就是‘水往低处流’,河道高低、水流大小全部只能靠各处钞关的闸板调节。用闸板把各段水截住,使上游水位增高,到过船时候就开闸放水,这才能顺利通航。
也因为是这个操作,往往到了钞关就要多停留一两日,赶上开闸放水才能走。而且这济宁更不同,因为交汇黄河,比起别的钞关更加麻烦凶险,不是一两日能成的,只怕这一回要耽搁三四日。
三四日在这里盘桓,周世泽立刻想到的是带着祯娘出去玩儿去,这一点上两个人倒是不约而同一拍即合想到一处去了——既然是这样,礼法上的事情就不消提及。毕竟这一队也只有周世泽与祯娘两个主子,他们做了决定,谁能拦着?也就是嘀咕一回。
祯娘自己打开了梳妆镜,笑着换了一对缠丝红玛瑙的耳环,道:“没得什么别的事儿,你们姑爷带我们一起出去,说是见识一番运河城市的样子,是白来了。也是为了以后别人问起一路经大运河和黄河的,竟什么都不知。”
然而更深的意思却没这么多道理,只不过就是周世泽自己想要见见祯娘就是了。这话儿他信笺里没说,祯娘也不晓得。
周世泽此时已经下了船,换过一身宝蓝色的直身,外头还罩着一件天马皮大氅,似一个寻常富家公子一般就在码头上等着。一会儿不见,便催问身边的小顺儿:“你说怎的这时候还没接来人,不是早就送去信儿了?”
小顺儿只得道:“少爷也该想想少奶奶怎会和您一样!换衣裳梳头发什么的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的,您只放心等着罢——只是有一样,您当真少奶奶会应您?您这什么主意呀,这时候见面不说错了礼仪,只说很不吉利!少奶奶心里介怀会不会不来了?”
本来还有些担心的周世泽这会儿却是老神在在了,只是轻轻踹了小顺儿小腿一下:“行啊,在这儿等着我呢!只是你这可是白弄了,你少奶奶自然会来的——既然我是不介意这些事儿的,她自然也不介意,你知道什么。”
“我确实不介意,这些事情都是虚的。真是好夫妻,那么就是百无禁忌也该是白头到老。真个没得那样缘分,凭人再用心,不敢越雷池一步,也不见得能有好结果。所谓忌讳,就是这样了。”
正在周世泽与小顺儿说话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这样道,周世泽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自然晓得是祯娘到了。便是立刻转身,见到眼前亭亭玉立的一个女孩子,做的是新婚妇人的打扮,头上挽着堕马髻,只有两支小凤钗装饰,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斗篷,只看得见底下露出一点莲花纹的红色褶裙边。
周世泽见她就喜欢,明明是有两年不见了,不说却没有一点生疏,就连新婚羞涩都没有。上上下下看过祯娘一回,立刻把她斗篷上的兜帽给拉了上来,道:“这北边可比你们南边要冷的多。”
然后回头对小顺儿道:“方才听见了?你们少奶奶说的才是对的,你们跟着我也许多年了,远远不如少奶奶知道我。”
至于小顺儿心里嘀咕的‘咱们要那么知道你做什么?’‘你不是有少奶奶就万事都好了么?’‘咱们都是普通人,不晓得你们那些没个说法的想头。’这样之类的,周世泽自然不管。
祯娘听到周世泽对自己的叮嘱却是回道:“哪里这样说,我瞧着北边的冷还不及金陵。金陵冷起来不是阴冷潮湿么,只觉得骨头缝儿都是冰渣子。若真个出门,鞋子没个干爽的时候,至于这北边,我如今所见,就是风是刀子一般,疼在外头了。”
想起金陵的冬日,周世泽也不得不承认人家虽然是江南,却比北边还难熬也是真的了。不由感叹道:“我常听一些掌柜说,如今九边和关外来的皮子常常是送了南边去的,正是这些年南边越来越冷,才流行起裘皮来的么?”
祯娘想不到他还会与自己说起生意经,便道:“也是这样,我家海上有船,有时候回程经过高丽也多带一些皮子之类,贩到南边来利润也大——话说你家做这个生意么?到时候可直接和我来说,中间钱不必让别人赚去了。”
周世泽根本不清楚家里生意,他只不过两样做得好,一样是选对人,一样是抓紧账。这时候说这些他不见得有个所以然,只是为了祯娘一个‘别人’心里妥帖,立刻笑着道:“这是当然的,到时候到了太原我让平常管生意的掌柜来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