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自从被林沈海收拾一番,没能免俗地沦落为居家男人。洗碗涮锅擦桌子,一条龙服务。但两人的相处方式挺奇怪,简单来说放养式,难听点是丧偶式。
不过年轻人嘛,没个定性。或许过几年收心,或许过几年分手。
顾惜没安慰季元现。他们能安慰的话,在立正川离开头两年,已劝解尽了。如今不过是尘封的记忆浸了酒,再次喝醉喧嚣起来。
季元现曾一度以为自己是孤独的,那种孤独感的认知,来自于立正川——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
然后现实猛地给他一巴掌,季元现蓦然惊慌失措。
他还没想好,没想好重逢该是怎样的场面,用怎样的表情。
秦顾二人走后,季元现慢腾腾摸出钱包。他从最里面夹层,拿出一张信纸。不大,裁剪过。已八年过去,纸张略显陈旧,上面的字迹却很清晰。
十八岁的立正川给他写:你和我,也不要变。
这话似紧箍咒,一戴就是八年。说来八年既长也短,足够好多人的生活翻天覆地。有同学结婚,有朋友二胎。同事婚礼的份子钱随到手软,期间还忙不迭地参加了几场白事。
单单自己的生活,季元现闭眼想想,无聊乏味,过得跟狗屎一样。
他自诩走得出,也忘得掉。但为何每每夜间梦回三百遍,惊醒他的那张脸,还是立正川。
季元现用手捂住眼睛,他怪今天的灯光格外刺眼。封缄好几年的泪腺,隐隐有崩塌的征兆。
实际这八年也不是没联系,有过一次。
大四那年,季元现正为毕业论文忙到两眼抹黑。他们学院的答辩老师出了名变态,负责他的论文导师也苛刻得不要命。
应是某天晚上,三天没怎么合眼的季元现好容易睡着。手机飞行模式,第二天收了条语音留言。
号码不认识,他狐疑点开。起先静默几秒,然后传出一道男声,颤抖地唱着明月几时有。
季元现大脑霎时空白,除了紧紧攥着手机,四肢百骸已不属自己。他呆呆听着,听那边染了哭腔,叫季元现,叫心肝,叫宝贝。说我真他妈想你,我已经要撑不住了。
后来哭声太过揪心,肝肠寸断般。特惹人心疼,季元现没听完,赶紧挂断。
他魂不守舍地度过三天,甚至想,我不答辩,也不毕业了。
我要去美国找他。
然,立森来电,“他爷爷快撑不住了,正川这几年不容易。费尽心思才在美国扎根,你也要好好读书。”
弦外之音:别找他,你该干嘛干嘛。不要打扰我弟。
季元现想,我又没关心他,我才不关心他。我……
可他不得不承认,他想他,快疯了。
可此事亦被扔进岁月洪流,马不停蹄地奔赴远方。
立正川要回来,先是从班级群里传开的。这事儿真不赖秦羽,自从毕业,季元现因性情变化不少,放弃古早社交软件。
唯剩微信,还关闭朋友圈。他自己不发,也懒得看别人。
用秦羽的话评价:现哥儿甭管是学生时代,还是变成社会老畜生,永不失为人类中的一根大奇葩。
既无消息来源,又没人敢给季元现提立正川。现哥作为最后一个知情人士,情有可原。
但知道又如何,他们根本就没有联系的必要与契机,为何期待。惹自个儿心神荡漾一晚,明早爬起来,还不得继续上班。
过他苟且乏味的生活。
季元现一不留神,往事下酒越喝越有,傻逼似的喝多了。他以为早就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他以为早就神仙附体,万事不虚。
可那人是立正川,他心心念念八年的男人。
这太狠了。
当晚,季元现做了个凌乱且荒诞的梦。他梦到八年前分别的早晨,梦到立正川掷地有声,“你要记住,季元现。”
“只要我立正川回来,我就要再次拥有你。”
那梦的结尾也很有实感,立正川居高临下,骑在他身上。对方舔了舔森白的牙,双眼如狼。
立正川说:“季元现,我回来了。”
秦羽这几年“昧着良心赚黑钱”,甭管男女老少,很难有他赚不到的。这次回s市,是准备搞艺术展,但艺术仅仅是噱头,某小众品牌要靠“艺术”上线才是内核。
这年头追求自我的人多了,结婚生孩率降低。很有一部分小年轻准备晚婚晚育,甚至不婚不孕。按照他们的话来讲,结婚有什么好?但不结婚的好处可就太多了。
于是,这部分“标新立异”者,转而投向丰富自己的生活。去关注艺术、音乐、健身、旅行等,提升涵养,陶冶情操。
他们不乏都市金领白领,秦羽看上的就是这类人。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时,西方艺术观念在中国很流行。‘先进的’东西备受推崇,弄得好一些人以此来评价某个艺术家是否当代。这很理论化与僵化,我不认为其符合美学,也不全是艺术。”
明明是周六,季元现硬生生被秦羽拖出门应付合作方。见面地点选在一个上世纪报馆遗址里,门面改装为咖啡店,装潢复古,极富小资情调。
季元现拿不准秦羽叫他过来的意义何在,不过眼下倒是明白了。合作方共来两人,其中一位粉面小生不停给季元现递眼色。
估摸是浑身上下的基达快响爆炸了。
季元现忍痛喝咖啡,恶寒近四小时。夕阳将坠未坠时,秦羽才单方面结束这场个人演讲秀。合作谈得七七八八,粉面小生临走时,往季元现上衣袋里塞一张银质明信片。
他一眼未看,捏折在手里,“羽子,充门面的主意打到我头上。”
“这几年变化挺大,胆子也不小啊。”
“哎,我现哥儿!”秦羽从他手里拈过明信片,眼皮一眨不眨,直接扔进垃圾桶,“有钱兄弟一起赚,花瓶也不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