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凯文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跌跌撞撞的扑到护栏跟前,看着黑茫茫的海面和还来不及散尽的火光,浑身瘫软的干嚎,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等缓了几秒钟之后,他凄惶沉痛的声音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哥!哥……”
严阵以待的特警四散开来,统统围到护栏跟前,却同样无计可施,茫茫的海面,尸身难寻。
每个人的心情都悲痛的无以复加,一时间,众人连解除危机的喜悦都忘记了,个个面色沉重的收队,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唯有孟凯文依旧趴在栏杆上干嚎,一声声的呼唤透着悲痛凄凉,听的人心里酸的能攥出水来,几辆警车先行配合疏通车辆,恢复行驶,剩下的都是局里和白笙安合作过的警员,大家心里沉甸甸的,迈不动步,都靠着栏杆站着,听着孟凯文的哭嚎。
“有哭丧的力气能不能先把我拽上去?”
桥下隐隐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线,孟凯文以为是自己哭的幻听了,隔了一会儿,底下的人又说:“我没死,你要再耽搁下去,我就真的没命了!”
孟凯文这才反应过来,高兴的涕泗横流:“我哥还活着,还活着!快救他上来!”但是除了干吼,腿软的一点劲都使不上,依旧在栏杆处瘫着。
众人七手八脚把白笙安从护栏底下拽上来。
其实,白笙安一早就算准了如何脱身,只不过为了瞒天过海,不让康黎那个变态察觉出异样,只能自导自演这出戏,在康黎抱他从桥上倒下去的时候,他用脚尖勾了一下护栏,做了一个缓冲,等身体翻转过去的时候迅速抓住了护栏的凹槽,顺势踹了康黎一脚,那个变态没反应过来,等按下遥控器的时候,被炸成碎片的,就剩他自己了。
这一招比较凶险,几乎是在搏命,但对方是个变态,他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被救上来,众人立刻要带着他去医院,他九死一生的关头,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苏瑶救出来了吗?”
孟凯文哭的涕泗横流,被吓得脑袋短路,哪里管的了苏瑶是个谁,当下气愤的嘶吼:“苏瑶苏瑶,就知道苏瑶!你要是出了点岔子,苏瑶明年能抱着孩子给你上坟了!”
白笙安的左耳嗡嗡作响,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能侧着头又问了一次:“陆霖救出她了吗?”
孟凯文气的牙痒痒:“救出来了!给我打电话了,那阵没空搭理,这下放心了吧?”
白笙安心里的牵挂终于卸下去,面上的血色突然急速的褪却,眼前一黑,毫无征兆的晕了过去。
这边人们七手八脚的送白笙安去医院,而陆霖那一头,只能看着病床上的苏瑶压抑着自己的满腔怒火,他始终无法忘记他冲进地下室的时候所见到的场景。
苏瑶浑身都是腥臭的血液,整个人像是去了七魂六魄,目光空洞呆滞的半阖着,脸颊青紫,面上都是血污,头皮被撕扯的能看见外翻的皮肉,见他进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陆霖不知道她受了怎样的折磨,他也不想知道,不敢去想象,每想一下,他的心就像是被锥子狠狠地洞穿一次,疼的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把苏瑶送到医院,清洗了伤口,换了满是血污的衣服,给她稍稍喂了些鸡蛋羹,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她的魂魄似乎还没归位,依旧是呆滞木然的,没有一点人气。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值班医生过来查房,神色倒不算沉重,看着陆霖说:“患者现在受了些刺激,所以需要缓一缓,身上受的都是皮外伤,很快就能恢复,最近饮食尽量是清淡易消化的,我在医嘱里下了一些补充营养的液体,常规输就可以。其他的没什么大碍,你放心。”
“谢谢您。”陆霖嘴角僵硬的开口,却挤不出一点笑容。
入了夜,陆霖在陪侍床上睡了,他睡相很好,不打呼,也不翻身,比醒着的时候乖巧很多,高干病房的环境分外的好,但是即便如此,苏瑶依旧睡不着,她心理承受能力太低,闭上眼就是血浆和满地滚的头颅,鼻腔里那股腥臭味始终无法消散,因此,只能醒着,看着对面那个她最熟悉的人,看着干净整洁的病房,她才能切身的体会到,她是真的重新活过来了。
被贝希文囚禁的日子里,她想清楚了很多,人在身心俱疲的时候总是容易大彻大悟,她总算是抛弃了以往的自欺欺人和自作多情,彻底的接受了残酷的事实。
白笙安,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她的死活。
她不相信凭陆霖的本事能找到那个地方,即便他含糊其辞,她也猜的出来,这地方,是白笙安推理出来的,他之所以没有来,她也猜得到,因为他身边总有比她重要很多的东西,他的工作,他的案子,都凌驾于她之上。
她只是他工作之余的一个附属品,没什么太大的分量,她一早就清楚的,只是死活不愿意承认。
又捱了一阵,天蒙蒙亮了,苏瑶在心底默默喟叹,难怪人们在威逼利诱的时候总是喜欢说,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因为对于在鬼门关爬过一遭的人来说,明天的太阳珍贵的让人想落泪。
她轻轻地翻了个身,陆霖就醒了,睡眼惺忪,声音近似呢喃:“昨晚睡好了吗?今天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你自己能洗澡吗,脏不拉几的很难受吧?”
苏瑶瞥他一眼,尝试着开口,但是发出的声音让她自己都失笑出声:“你一下问这么多,你当我是siri啊?”
陆霖翻身起床,伸手扒拉了下头发,咧开嘴嘿嘿的笑:“你是不是siri我不清楚,我倒是觉得你现在像唐老鸭,声音比我当年还难听。”
苏瑶毕竟底子好,休息了一晚上,精神头已经恢复了不少,扶着床档坐起来,继续操着公鸭嗓道:“你也当过鸭子?”比如说唐老鸭这样的。
陆霖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你才当过鸭子呢!”
苏瑶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怀好意的笑出声,呼哧呼哧的像个小风箱:“你就是当,那也绝对是当红花旦。”
“……我谢谢你!”陆霖穿上外套,扭头问她:“想吃什么,我下去给你买,你就是要太阳,我都不嫌烫手。”
苏瑶不假思索的回答:“那给我来一打太阳,谢谢。”
陆霖被噎了一下,眼底的笑容湿润宠溺:“别闹!跟你说正经话呢!”
“那就……豆浆和油条吧。”
“你能不能吃点正经的早餐!”
“豆浆是根正苗红的豆浆,油条是根正苗红的油条,说谁不正经呢?”
陆霖笑的露一口白牙:“好好好,听你的!”
他转身往外走,装作打理领口的样子,偷偷地摸了摸眼角的泪。
经过昨天晚上,陆霖的怒火基本消了,只有人没事,他就知足了,苏瑶不愿意提,他就把这事烂在心底,只字不提,但是,偏偏有人恬不知耻。
他看着住院部门口停着的那辆黑色宾利,胸腔里的怒火突然窜上来,因此,在白笙安刚抬步下车,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时,他已经一拳头砸在了白笙安的脸上。
白笙安被猝不及防的打了一拳,捂着左耳歪头靠在车门上,缓了几秒,才慢慢的抬起头来,声音不是很自然,一字一顿的:“苏瑶……没事吧?”
陆霖觉得自己心口的那团火被他这冷冰冰的态度浇的只剩下一股寒气,他难得的没有气急败坏的嘶吼,终于像个男人一样,正式和白笙安谈判:“托你的福,她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她被贝希文关在地下室里整整两天,水米未进,除了被殴打虐待,还要和一个被分了尸的死人待在一起,她浑身上下都是血,分不清是她的还是那死人的,她一贯胆子就小,看个恐怖片都吓的睡不着,她回来之后吃了几口鸡蛋羹,都吐了。她跟我说她昨晚休息好了,但是我知道,她一晚上没合眼,她害怕,根本睡不着。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在接触你以前,她和所有同龄的小姑娘一样,生活的阳光快乐,不曾见识过这世界一星半点的黑暗,我虽然没有你那么叱咤风云,但是我有能力让她不去接触那些她不喜欢的东西,我能给得了她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你不能。哦,就算退一万步讲,你有能在死人堆里,杀人狂手里护她周全的本事,但你是真心喜欢她吗?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一问,你有没有一次是真心待她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你接近她,绝对不是单纯的为了谈情说爱,她不傻,只不过是因为喜欢你,才甘愿受委屈,只是,经过这一场灾难,她应该不会再那么天真了。你把她当傻子一样耍,从前我尊重她的意愿,如果她能幸福,那我拱手相让,但是看来,你是个不知好歹的。”
陆霖说话的时候,白笙安一直在抽烟,一支接一支,他始终侧着身子,微微偏着头听他说话,身形仿佛被刀削过似的笔直生硬,眼底透露出来的神色终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冷漠,陆霖甚至能从他眼底看到一丝凄惶和沉重的痛楚,他这样不可一世的人,不懂人情冷暖的冷血动物,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痛彻心扉的神色。
陆霖心里想着,多半是因为愧疚。
他难得大度的让开一步:“她在1302,单间,没外人,你是想忏悔还是想赎罪,现在就上去吧,我一会儿回来。”
白笙安整个人像是僵死了一般不动弹,陆霖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自己先行一步离开了,走了半截,又回头道:“你尽量快点,她很长时间没吃饭了,我得给她买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