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阿喻在这个她看来敏感无比的时机回国找姐姐, 那个在她心里已经印象淡化的孩子甚至被迁怒了一番。
就连几个月前在酒会上遇到阿玫, 她也能直白的表达出这个念头。
她以为自己在这孩子的事情上已经能做到泰然处之,甚至偶尔想起来的时候, 也全然没有最初那种剜骨噬心的愧疚了。
可这份从容截至到了这一刻, 这个孩子的身份呼之欲出之时。
陶瑜看着两个孩子手拉着手,他们身量拔高已经不是小时候姐姐牵着弟弟的样子。
甚至阿喻要比那孩子高出一大截, 她知道这孩子打从一见面就喜欢姐姐, 被欺负了也喜欢跟在后头跑, 五六岁的年纪在家里被娇生惯养的谁也哄不好, 在他姐姐身边却是搅得跟泥猴一样都乐滋滋的。
陶瑜看着这孩子的脸, 她的脸上并没有憎恶记恨的表情,可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坐上车离开那方大院的时候。
她用手帕捂着阿喻出血的额头,那孩子没有追出来,就站在门口看着她们的车越走越远。
那个场面曾经多次出现在她的梦中, 惊醒之后便心焦烦躁再无睡意。
但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而此刻,她浑身血液倒流,眼神闪烁,在女儿的目光下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从壳里生拉硬拽出的蜗牛。
“你,你是——,伽伽?”
所谓的坦然从容,只是在和女儿相隔千里不断建设后作出的自我欺瞒而已,在看到真人的那刻,一切土崩瓦解。
江伽点点头,微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姐!”白言喻鼻尖酸胀得难受,眼睛泛起了些微的红意,他的心情并不比他妈妈好过多少。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在两人面对面的时候,那桩让所有人有意无意忽略的遗弃便被这么血淋淋摆在台面上来。
陶瑜只觉得自己光是站在这里都很勉强,那孩子却久久的直视着她,让她避无可避。
她艰难的点点头,涩然道:“好,好,这么久没见,我——妈妈也想好好看看你,厨房里刚刚做好了下午茶,一起用点吧。”
江伽满意的笑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家的宅邸是典型的英式贵族风格,处处彰显着厚重深刻的传承和底蕴,扑面而来的老钱味道。
这也正常,阿喻的祖母本就是贵族,身上是有爵位的,而且和那些莫落后泯然于众的贵族不一样,当初和白家结合也算是强强联手。
江伽看了眼面前精致的茶点,明明飞机餐并不算美味,她也只是匆匆扒了两口,下飞机后也没有吃东西,十多个小时本应饥肠辘辘,这会儿却没有半点胃口。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香味醇厚的大吉岭红茶,觉得自己果然对茶类无感。
放下杯子,看着另外两个颇有些如坐针毡的人,江伽有些好笑。
她亲妈也就罢了,那个性一辈子都这么胆小经不起吓。可阿喻这副样子是干什么?明明一开始找到她的时候还理直气壮的指责她忘了他来着,现在又跟着不属于他的责任内疚?
“阿喻,去厨房帮姐姐准备点吃的吧,不要英国菜,我现在饿得很。”
白言喻知道这是要支开他,浑身散发着不情愿:“姐——”
“不听话吗?来弟弟家里饭都吃不上一顿,那下学期我也没必要管饭了。”
这威胁也太狠,他这小半年虽说一个人住学校,但几乎一日三餐都有他姐伺候着,每天中午那儿就是他们姐弟的小家不说,就连早餐晚餐也是能给他准备的都准备好,他从冰箱里拿出来热热就行。
这福利别说放眼望去,就连和他姐住在一起的那只癞皮狗都羡慕得眼红的,拿什么威胁也不能拿这个。
他猛地站起来,不甘的看了他姐一眼,实在不敢不听话。又看了眼他妈妈,从始至终都表情惴惴也不指望她能接收到自己的信号。
实际上他姐来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事情被他姐察觉了,要么是他什么时候露出了端倪,反正重新制定计划是肯定的。
既然人都在这儿也就不指望能瞒她多久,白言喻离开茶厅琢磨到,还是得想办法把他姐边缘化,索性这里是他的地方,有的是施展手脚的空间,并不像在国内一样束手束脚。
白言喻离开后厅内便接着陷入了沉默,颇有些尴尬的氛围萦绕在整个空间中。
江伽轻笑了声,率先打破了沉默:“之前我妈旅行回来的时候,说是在英国有幸和您见过一面。”
陶瑜闻言浑身一紧,果然听这孩子接着道:“当时您好像对于阿喻回国找我这件事,有什么不赞同的看法?”
陶瑜顿时心虚又难受,忙道:“不不,妈妈只是觉得他这个时候打乱规划不好,并不是不满意你们见面。你看,暑假或者寒假这么多时间,非要选择做交换生还是有点——”
“嗯?这么多时间?”江伽似笑非笑道:“确实,您不说我都忘了,上次分别之后差不多中间隔了十来个寒暑假呢。”
“您怎么没想起带他回来看看我?”
陶瑜被这咄咄逼人的话逼得头都快垂地下了,半点不敢看自己女儿,羞耻又难堪。
她就知道这孩子是怪她的,一辈子没怎么受过责难的少妇眼泪都快出来了。
江伽见差不多了也懂得见好就收,她当然不是来这里发泄那份愤懑的,那种事和现在阿喻的不明处境相比根本就无所谓。
不过她亲妈的个性却是真的好拿捏,即便凭着以前的印象都能把人逼到墙角,就动机来说,虽然她这么干有点不是人,但要让她妈在短短的照面后就对她予取予求,利用这一点却是一条捷径。
江伽交叠的腿换了个位置,主动转移话题道:“迟到总比不到好,先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们怎么样?”
见亲妈茫然的看过来,江伽意有所指道:“比如我时长听到阿喻说家里不怎么清净,您知道那孩子懂事,也不会和盘托出让人担心,可做姐姐的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我想您之所以忘了带阿喻回来见我,也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了吧?说说吧,我也想知道。”
梯子已经递到了脚下,仿佛她对女儿不闻不问一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更兼儿子一贯不怎么理会她这些焦虑,现在被这么一问,就像被剪开一条口子一样,顿时对那事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在亲妈带着个人情绪的叙述中,江伽好歹知道了这个家表面上的状况。
阿喻的爸爸出轨,并且和情人有了私生子这件事江伽是知道的,当初她妈回来就告诉过她。那时候阿喻的态度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只不过是夺权之前需要剪除的后顾之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