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安站在叶将白身后,正想说点恭维话,就听得国公一声冷哼,如六月里堕了冰窟,凉得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国……国公。”他抖着嗓子低声道,“您如今临危受命,咱们数十位将军连同这几万大军,便以您马首是瞻了。”
叶将白回过神来,侧头看了看他,脸上泛起笑意,和善地道:“将军不用担心,在下既然受命,就必定带着各位闯开这宫门。”
这笑意俊美动人,刚刚的冰冷仿佛只是他的幻觉一般,庞安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忙不迭地拱手:“都倚仗国公了!”
谁也没想过太子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暴毙,眼下这场面,一退必定连累全族,故而他们没人敢把消息外泄,只将全部希望都放在叶将白身上。
叶将白投效太子,有能力又有手段,最近与各位将军的关系也甚是好,太子没了,众人理所应当地就跟随他,半点也没往别处想。
一切都是这么的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叶将白收回目光,拢袖看着对面高高扬起的战旗,勾唇。
赵长念想赢他,太难了,之前他唯一的缺点是没有兵权,而现在,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兵权。
她要以何来抵挡“太子之师”呢?
两厢对峙,赵长念也知道自己不占上风,低声吩咐了冯静贤两句,看着他离开,心里仍旧没底。
这样耗下去,伤的只会是她这边的士气,得想想办法才行。但如今,朝廷之中臣心不稳,她无名无分,兵力又处下风,二皇兄的援兵恐要两日之后才能完全抵达京都,等不到那个时候,这宫门怕是就要破了。
怎么办?
知道不妙,却是被堵在死胡同里,一条生路都没有,长念几近绝望,僵硬地站在原地。
午时已至,烈日当空,叶将白看着对面那人干裂的嘴唇,正想说点什么,却见一直紧闭的宫门突然“吱呀”一声,缓缓开合向两侧。
沉闷的声音引得众人侧目,长念跟着看过去,就见十二个黄门太监鱼贯而出,分列两侧。走在最后的那个,手里捧着一道明黄的东西。
“太后有旨——”
那太监是太后身边的老人,饶是面对这大场面,声音也没抖:“奉天承运,太后诏曰:赵氏皇室嫡长子抚宁,私掘皇陵,亵渎先帝,不忠不孝,罔顾人伦,是为赵氏皇室之大耻。着,废黜其太子之位,改立七皇子长念,择日登基,钦此。”
亮堂的嗓门刚起了个头,旁边就不断有羽箭射过去。那太监身子未动,顺顺当当地将旨意念完,眉目间有威严之色。
长念很是意外,瞧着那羽箭纷飞之中岿然不动的人,又觉得喉咙发紧。
“护住他。”她急道,“把人护住!”
身边的将士闻声而动,然而,对面太子的人也动了,刀剑与人马齐冲,一道羽箭破空,百步穿杨。长念的人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羽箭没进宣旨太监的心口。
太监脸色皱白,不敢吸气,却是缓缓将手里的懿旨卷好,高举过头顶:“请殿下……接旨。”
心里堵得慌,长念大步上前,推开堵着路的人,急急朝他跑过去。
“殿下!”身后有人惊呼,长念没回头,她知道这一路危险得很,人家能射杀宣旨太监,也就能射杀她。但这旨意,她拼死也得接下来!
刀剑无眼,叶将白浑身僵硬地看着她从人刀口下穿过,瘦小的身子倒是成了优势,左躲右闪,灵活地上去,重重地接住了懿旨。
“长念接旨。”拿下卷轴,她红着眼看着那太监。
太监朝她一笑,低声道:“太后说了,她老了,在宫里也没别的用,帮不了殿下太多……只能做这件事。”
他说得很快,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后她没有特别偏私太子,太后说,您是个很好的孩子……”
赵家的江山,要靠您担着了。
最后这句话终究是没能念出来,宣旨太监往后重重一倒,砸在了这宫门口,鲜血喷洒出来,湿了几块青砖。
长念想拉他,却没能拉住,呆呆地站着被血溅了一身,心口连着四肢百阖,都忍不住发抖。
“护驾!护驾!”身后一片嘈杂,有人朝她冲杀而来,又被她身后的人挡了回去。长念捏着懿旨,抖着手将那太监睁着的眼给合上,然后起身,看向远处鹤立人群的叶将白。
他脸色很难看,想必是被太后的懿旨给气的,但他尚算冷静,没有命人上来取她性命,这些个躁动的人,不过都是太子亲眷。
“叶将白。”她喊。
然而,声音太小,淹没在了刀枪的碰撞声里。长念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嘴边,大喊:“叶将白!”
叶将白,叶将白。
一声又一声,喊得声嘶力竭。
叶将白看见了,待听清她在喊什么之后,微微一愣。
拥挤嘈杂的人群里,她与他敌对而立,她就站在那里,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小脸涨得通红,眼神却执拗。
第168章 杀
叶将白觉得,赵长念的眼睛是他见过最漂亮的,黑白分明,杏仁的形状,眼尾微微上扬,顾盼之间像怯怯的小鹿,他每次盯着她瞧,都能瞧上许久不腻。
而现在,那双眼里迸发出属于狮子的厉光,穿过人群,直击他的心口。
叶将白一瞬间竟然有点不敢应。
旁边的庞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皱眉道:“这算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唤您,难不成还要您过去?”
拇指捻了捻腰间的玉铃,叶将白垂眸失笑:“是啊,这人就是这样,任性起来不讲道理。”
庞安一愣,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