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天罡笑了笑,道:“我想拔出那柄剑,想看一看那柄剑下压着的......是不是我想的那样东西。”
“东西?”易潇挑了挑眉。
“剑尖下面,很可能什么都没有。但我很希望,能看到一具尸体,哪怕我知道,他一定死了。”白蓑少年深吸一口气,道:“我的手上,握着慕容的第三缕神魂,也是最后一缕神魂。我不想与你死战,若是你执意要战,我只能保证一点,你永远也得不到那一缕魂魄。”
易潇面色平静,他的莲衣在日月佛台大风当中摇曳不止,藏在袖中的小臂,栓系着一条白巾,慕容的两道神魂,已经在那条白巾当中栖居安眠。
他有把握在这里杀死自己的老师。
六道天相......再加上那半部浮沧录,不是自己的对手。
易潇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行走千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老师口中念出来的温言细语,令人如沐春风,却偏偏是比豺狼虎豹还要可怕万倍的诛心刀剑。
他蛊惑你犯错。
然后让你后悔不迭。
再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
最后让你满盘皆输。
易潇握紧手中因果,他不再犹豫,提起漆黑长剑,日月佛台大风呼啸,菩萨宝相唇角微翘。
迟则生变。
一道声音却恰到好处的传来。
“你再仔细看清楚。”
六道围绕在源天罡脑后的天相,在此刻发出了轻微的震颤,白蓑少年双手拢袖,左右两只手,各自从另一侧的大袖当中抽出了一团灿光。
两团灿光。
一团金色,形状如碧波荡漾,只是颜色古怪至极,金色并不明亮,而是黯淡至极的腐败金色。
一团白色,如荆棘开满,倒刺密布,竟是一根骨头,只是此刻......这根骨头的骨茬都已经发黑,森白颜色带着一些漆黑斑点。
“天相的宿主,是天相强大的来源,龙蛇也好,株莲也好,它们尽管全力施为,业力与因果,都有宿主替他们承担。这些宿主,说是上天的眷顾者,他们又何尝不是痛苦的受害者?”
“当他们还活着,顶着‘天相修行者’的名头一天,就要为天缺所累,就要被业力困扰。”源天罡轻轻道:“即便他们死了......天相没了主人,这些业力也不会消散。”
易潇忽然收缩瞳孔。
源天罡的天相已收集了六道,以段无胤的吞噬相为核心,太虚相、龙蛇相、株莲相、长生相、鲛狐相,全都被他吞入腹中,化为一己。
南海的陶无忧,身怀读心相。
大师兄身上有剑骨。
易潇本以为,自己的老师,想要集齐八大天相,便要通过不断杀死天相修行者,来达到目的。
荒域雷劫之前,赵淳风曾经出面过一次,替李长歌拦下雷劫,那个老剑仙,便是身怀剑骨相的修行者。
他将自己的剑骨,给了大师兄。
大师兄剖开的那枚剑骨......已经不知踪迹。
同样的,那团灿金色的光芒,让易潇想到了霸王墓里的轮椅少年,身负无法站立的天缺,那个孤独而又落寞的“棋道三千胜”。
两人都是大楚年间......
两人都是大楚的左臂右膀......
“我本不想动用死人的天相,”源天罡轻轻道:“人都已经死了,何必打扰他们?”
死人天相,与从宿主身上剥离而出的截然不同。
人先死,天相未死,业力寄存,吞下天相,便等同吞下业力,前者一生究竟造过多少孽障,便要成数倍的还回来。
他沉重道:“可逼至绝境,还能如何?”
白蓑少年猛地一跺足。
日月佛台,那尊菩萨法相被巨力拔起,源天罡双手捏碎两团光芒,他掠出一大串距离,没有理会已经被自己抛在身后的,那个怔怔站在原地的小殿下,飞掠向普陀山的山下。
苍穹之上,雷霆倏忽而来,一道一道追着白蓑少年轰入水中。
源天罡面色凝重,沉坠落入海底,大袖飘摇,他抬起头来,确定了那人还在日月佛台之上。
然后他双手攥紧那一小截剑身。
沉闷的怒吼声音,从少年的嗓子当中挤出,在海底连绵不绝。
他要......拔剑!
......
......
普陀山上天大雷霆盘踞而下。
易潇怔怔站在日月佛台,他的因果早该递出,到了此刻,神魂竟然是一片恍惚。
他头顶有一团阴翳。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是那尊倾塌而下的菩萨法相,那双眸子当中,带着令人沉溺无法自拔的温柔。
还有一缕......两缕?
或者更多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