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雷声起,殿内除却磅礴大雨裹挟风雷,便是安静到落针可闻。
“我并不关心天阙做这件事情的初衷......黄素,你难道忍心,亲眼看着因为自己的原因,从而施加的种种痛苦,作用在一个人身上么?”易潇捋着自己的莲衣衣袖,目光向上抬起,望着那尊巨大的菩萨:“做了这些,面对佛像的时候,心中不会有愧?”
安乐王妃巍然不动,眉尖挑起:“为何有愧。殿下是圣岛的大修行者,应当知道......人生来百般痛苦,由我生,由他生,佛经当中,唯有死去极乐,既然活着,那便活着。”
易潇忽然说道:“那么你知道,你儿子会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而感到万分痛苦么?”
黄素细眯起眼。
“鹿珈镇事后,胭脂理应被死押在大牢当中,等诸事退却,便赐以死刑。”小殿下慢条斯理道:“与源天罡有关的人......一个也跑不了,天阙内藏着的,仙楼里躲着的,等到大魏灭国,我和萧布衣会一个一个查清楚,王妃到时候的待遇,便会被打下十八层牢狱。”
黄素无所谓的笑了笑。
“黄侯是鹿珈镇的功臣,他替胭脂苦苦求情,说愿意把源天罡的所有情报和盘托出,换取不死......萧布衣同意了。”易潇低垂眉眼,指尖黑色元气栓系成绳,将莲衣衣袖死死勒住,袖袍不再宽大,口径被勒死,接口处的白皙肌肤便衬得犹如白玉。
“为何这么做,王妃心里难道不清楚?还是说......心中有数,却不愿意相信?”易潇木然说道:“吃斋念佛,求子嗣平安......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我今日跟你挑明了,黄侯早就想要带着胭脂私奔,若是他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么你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会恨你入骨。”
黄素无声地收拢衣领,她笑起来的声音有些沙哑:“殿下,我黄素生下来......便一直无亲无故,既然知道生来痛苦,哪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易潇看着眼前温和而笑,看起来仅仅三十出头的美妇人,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一条鳞鱼......并不值得我大费周章,从前线赶回来,风庭城的战事尚未摆开阵列,萧布衣放得下心,我却不能安心。”易潇注视着眼前的妇人,终于不打算继续深究,而是简洁明了说了四个字:“佛牌。拿来。”
黄素平静说道:“那枚牌子,已经从兰陵城被夜骑送走,齐梁最快的马,走最快的道,现在应该已经快到淇江了。”
易潇盯着眼前的女人:“所以你......一直在拖延时间?”
黄素轻轻叹息一声,惋惜说道:“我还有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殿下......不愿意再聊下去了吗?”
易潇轻声笑了,他拴紧的莲衣衣袖当中,渗出了一条漆黑的剑气小蛇,蔓延到掌心,随着中指弯曲扣在拇指的动作而凝聚。
剑气小蛇无声吐信,拱起身子。
“啪嗒”松指。
身子砸落在地,与屋外雨水滚落屋檐的声音重叠无二,接着便化为一道漆黑而绵延的长线,砸在地上刹那飞起,连绵窜动,穿梭在雨幕当中。
佛殿当中,小殿下的身形并没挪动,他环顾一圈,找到了一张藤椅,坐在了安乐王妃的面前,大大咧咧摆开架势,微笑说道:“黄王妃......今夜还很漫长,足够你把故事说完。但到了黎明之时,那袭铁骑到不了淇江,黄素也不再是安乐王府的王妃,所以请你珍惜......接下来的时间。”
披着白袍系红巾的女人,注视着匿在黑暗中的年轻殿下。
她平静说了一句话。
黑暗中的小殿下便笑意全无。
“安乐王。没有死。”
......
......
风从涓州过,雨入洪流城。
一道黑影,势如飓风。
马蹄踏在飞溅的泥水当中,如一只疾射而出的箭矢,倏忽飞掠而过,雷霆乍现大地,映照世间万物,这袭铁骑便如一道魅影,在雷霆闪逝之间奔驰而去,连雷光都无法捕捉痕迹。
的确是齐梁最快的马。
也的确是最近的道。
在大悲寺外,有一条漆黑长线弹掠而出,如蛇如龙,剑气凌厉,穿梭在大雨磅礴当中,风雷呼啸,交错纵横。
世间控元,出窍三丈便是骇人听闻。
若万物可为一剑。
那么屈指弹出,一剑奔走,千里之外,便可取人头颅,不留痕迹。
这一剑,剑气出窍三千里。
......
......
“我从十四岁嫁给那个男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每日饮酒作乐,荒淫无度......可最终怎么也,不应该死于酒色。”
黄素的声音在大殿当中响起。
“春秋二年,三月十八,萧渡鸦死于酒色。”安乐王妃轻声说道:“这是他应该得到的结局,死在了最喜欢的东西上......这样的结局似乎还算不错?可没有人知道,比起酒色,他更喜欢的,是长生。”
“一个希望自己活得足够的久,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去享受荣华富贵的人,他胸无大志,因为他知道争不过萧望......他想‘活下来’,并且一直的活着。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的死去?”
轰隆一声雷鸣。
大殿被雷光渲染的一片昼白。
坐在黑暗中的易潇,脸庞轮廓显露一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