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想要那副地图?”
魏灵衫沉默了很久。
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许久之后,缓慢点了点头。
齐麟低声笑了笑,下意识捏紧了手臂上捆着羊皮卷的粗麻绳子,身旁的老人忽然哑着嗓子开口说了两个字。
“给她。”
齐麟有些愕然看着老人。
齐家的五叔,胸膛有三个尖锐的凸点,那是弩箭的穿透伤,凶器还停留在体内。
他艰难说道:“您要真是想要那副地图,可以等到他们杀了我们,最后再出手抢夺。既然救了我们一命,无以为报......”
“这不是挟恩。”魏灵衫打断了老人的声音,轻声说道:“只是各予所求罢了。”
齐麟沉默着掀起小臂上的黑袍,取出那卷古卷。
魏灵衫接过古卷,并没有急着去看,而是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圣丹,递给了齐家年轻男人,声音温和说道:“吞下这枚丹药,然后拔出弩箭即可。”
齐麟并没有拒绝,而是面色复杂接过丹药,按法照做。
魏灵衫默默摊开古卷,她的视线停留在这卷古卷上,那些密集的,交错的,复杂的,纵横的,一处又一处黑点。
这张地图,方圆十里,黑光的分布标注出来,到了此刻,唯一的空白,恰好就是地图的点睛之笔。
这是曹之轩想要的地图。
如果不出意料,天阙也想要这副地图。
魏灵衫闭上眼,整理思绪。
忽然,雪地之上,齐麟疑惑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知道,齐家......还有一个内奸?”
她缓缓睁眼。
“你太小瞧洛阳了。整个洛阳的权力体系,的确是围绕着一人运转,可曹之轩麾下的能人志士数之不清,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真的想要这副地图,又怎么会容许自己的计划中,存在一丝一毫的失误?”
“所以这一行六个人,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然后才被选中出发来到西域绘制地图的。”
“三个森罗道探子,负责屠杀和收官,是为狼。”
“齐家的五叔,是绘制地图的核心,是为羊。”
“狼吃羊,天经地义,而护在羊身旁的,还有一只犬。”
她微微瞥了一眼齐麟,说道:“之所以这个队伍里会有你,是因为计划当中,正好需要你这么一只看似强大,实则弱小而冒失的护羊犬,替森罗道向着那只最后剩下的‘草’,炫耀洛阳那位至高无上的权力,以及对于大魏每一条生命的掌控力量。”
魏灵衫带着一丝悲哀说道:“这副地图,就算被你毁了,玉石俱焚,都无所谓,因为他们想要看到的,就是羊和犬都被逼上了绝境,逼着最后的那根‘草’,也就是‘墙头草’,万念俱灰,倒戈洛阳,为大魏重新把脑海里的地图复刻出来,这时候的地图,绝不会有丝毫的纰漏,也不会有任何的差错。”
齐麟面色苍白。
魏灵衫轻声说道:“杀了你们俩,其实还不够。要让一个人彻底的失去反叛的信念,洛阳不需要脚踏淇江两岸的绘图世家,他们只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绘图大师,这样......他们需要做得更多,所以在齐家遭殃之后,你们都不知道那些被困的家眷结局如何。”
微微的停顿之后,魏灵衫说出了绝望的真相。
“之所以给了你们希望,让你们出行,是因为......在洛阳的计划中,你们注定要死在这片大雪原上。”
齐家的五叔,呼吸开始急促,他的面色多出了几分潮红。
他明白了魏灵衫的意思。
却不敢相信。
齐麟同样如此,心底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她说的都是对的,眼神中不由多出了几分绝望之色。
魏灵衫轻叹一声,抬起一臂,微微吸掌,巨大的吸力从风雪那边传来,拉扯着一道残缺身躯,向着这边骨碌碌滚来。
那人的十指满是鲜血,抓在大雪地上,重新磕出许多血痕,双腿被剑气削断,模样无比凄惨,满面流涕,痛哭不已。
魏灵衫刚想开口,欲言又止。
齐麟说出了那个不愿去问的问题。
然后得到了不愿得到的答案。
整片大雪原,一片死寂。
八尺高的男儿,跌坐在地上,痛哭流涕,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脑海里闪逝着无数景象,自己年幼的妹妹,慈爱的母亲,童稚的弟弟,都没了,没了......
齐麟头一次生出对这个北方土地无比的绝望,还有憎恶。
他仰头哽咽,接着咬牙切齿,几乎是满齿鲜血,想要高声在雪地上怒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齐家的五叔,年事已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木然,道:“魏姑娘,老夫有一问。”
哀莫大于心死。
他悲哀问道:“齐梁与北魏,孰更脏些?”
老人服下了那颗圣丹之后,身体稍微有些好转,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当年是洛阳的郡主,后来便离了北魏,入了兰陵城......
他期盼着得到一个美好的问答。
魏灵衫只是不带感情的回道:“世上之事,并无黑白,若想谋取必然的成功,便只能不择手段,所以......不择手段的,都是一般肮脏的。北魏如此,齐梁不择手段的时候,也不会好到哪里。”
老人有些意外的得到了这个“诚实”的答案,无奈的苦涩笑了笑。
魏灵衫沉默片刻,补充说道:“但如果你们今天选择“死”在这片大雪原上,哪怕隐姓埋名重新回到北魏,也一定是一条死路,若是愿意去齐梁兰陵城,我能让你们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