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凝形而出的神魂,似乎都疲倦到了极点,支撑他们自主意识化形的魂力,也几乎要散尽。
花旦停住了沙哑戏腔,呆呆而立,缓缓跌坐,最后病怏怏伏在台上,水袖凄凉,掩面而泣。
王府少爷,青楼小厮,大抵都是如此。
小殿下保持着盘坐姿势,耳畔终于没了最后的喧杂之音。
他的神魂同样疲倦到了极点。
心不能静。
道不能平。
这九道神魂化形而出,分去了自己九成的魂力,如今这些魂力即将耗磨殆尽,对自己而言,无异于动用了“大魂力剑”。
易潇刚刚闭上眼,耳边又响起了幽幽的声音。
与戏子的声音不一样。
这个声音很好听,很悦耳。
“哥哥......”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喊你啦。”
他皱起眉头。
脑海里浮现了千里之外的画面。
那个女人,似乎有着某种类似读心相,他心通之类的妖族术法,在南海之时,自己便听到了她在妖宿山上的轻声呼唤。
易潇闭着眼。
他的紫府微微震颤。
看到了一片天地之间黑云,城池崩塌,瓦砾废墟,有一个披着红纱系着白巾的女子,面容有些呆滞,托腮坐在坍塌的城头上,望着远方的大稷山脉。
那个女子手里拈着一朵小红花。
她踢踏着赤裸的足尖,清凉的穿山风,从大稷山脉那头吹来,将红纱吹起,白巾飘摇。
咿咿呀呀,口中念着稚嫩不清的字眼。
像是童谣又像是古曲。
踢踏着脚丫的女子,先是轻轻哼唱着歌儿,一曲唱完,沉默了很久。
安静了很久。
然后自顾自呢喃说着话。
“哥哥......”
声音有些哽咽。
“我有些,想你了。”
千里之外的易潇没有说话。
府邸内的九道神魂,他们生前都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甚至除了书生,没有一人活过了十六岁。
此刻他们都猛然抬起头,目光一致地望向某个方向。
坐在废墟城头的女子,说话声音,轻轻柔柔。
“你给我买的发簪,我弄丢了。”
“你给我攒的银两,我也找不到了。”
“你送我的书,画,那些......都没有了。”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梁凉微微阖眼,凄凉说道:“连你也没有了。”
千里之外。
经韬殿内。
王府少爷先流下了两行血泪,他声嘶力竭,破开了神魂的禁锢,几近全力,吼出了一个晦涩的音节。
震耳欲聋。
小殿下的神魂甚至要被这个听不清发音的字节震得寸寸崩碎。
他的道心几乎快要碎了。
九道神魂,在这一刻齐齐崩裂,回归紫府。
这世上
再没有一个人,能比易潇更加亲身实际的体会到,此刻这股深入骨子里的悲哀。
一世又一世。
轮回开花,然后生锈。
有个人,跟了你这么多个轮回,为你献出了心脏,奉出了生命,舍弃了永生。
她什么都不要了。
她只要你。
那个人是雪山上杀生无数的魔头,妖域的主人。
那个人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喊自己哥哥。
然后她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于是念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剑。
所以说的每一句话,都入了骨。
剑入了骨,当然很痛。
易潇嘶哑出声。
紧阖的眼眸里,有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魏灵衫看着小殿下忽然之间变得陌生起来,杀气磅礴,却又泪流满面,哭红了眼。
她听到了一个疲倦又沙哑的声音。
“青梨......在哪?”
......
......
梁凉身前,凉甲城外雷光穿梭,在压低到山脉云层的高度来回攒动,如龙如蟒,风雨如晦。
梁凉身后,大地震颤。
妖族的兽潮即将来临。
大战在即。
西妖全不在乎。
她此刻端详着手中的小红花,心头有一根弦被狠狠拉扯了一下。
千里之外,有人哭了。
梁凉怔怔说道:“哥哥,你......哭了吗?”
当然没有回应。
她轻轻吹了一口气。
漫天的小红花花瓣,飞舞轻掠,一朵又一朵的火光,将红花吞去,一同化为山风之中闪逝而过的花火。
“哥哥,别哭。”
梁凉站起身子。
她灿烂笑道:“你还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