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原本红透了北魏庙堂半边天的青甲儒将,如今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他带着四万铁骑出关西伐。
只余下四千落荒而逃。
紧接着那位白袍大藩王坐镇年间,连一砖一瓦都没有被妖族撼动的西壁垒,在江轻衣的手上,被西域攻破。
破垒之后,西关的防线开始紧缩。
一日之内,洛阳皇宫内,无数封痛骂江轻衣的草谏都被呈了上去。
悍不畏死的言官,就喜欢做这类“痛打落水狗”的事情。
有骂江轻衣年少轻狂,不知进退,害得西关三万六千甲魂归西域,尸骨大寒,不得还乡。
有骂江轻衣害人不浅,身为罪魁祸首,铸下大错,害得十六字营的弟兄死在西域兽潮之中,居然还有脸活着回来。
曹之轩坐在皇座之上。
他饶有兴趣看着自己大殿之上,那一个个群情激奋,恨不得要将江轻衣刨祖挖坟,以泄心头只恨的言官臣子。
曹家男人只觉得有趣。
北魏庙堂上,四座关峡,那些接触到权力核心圈层的人,一直保持沉默。
江轻衣打了北魏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败仗。
这些言官自然要骂。
当然要骂。
若是不骂,便是失了职。
只是如今跳出来,拈髯长叹,唾星横飞的这些人,在一年前,全然不是这副嘴脸。
江轻衣的得势,有很大一部分的功劳,要得益于这些言官当年的大力吹捧。
西关每打一场胜仗,无数篇早已准备好的稿子,便从洛阳皇都的朝会之中流出。
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让曹之轩觉得有意思的一件事,是这些言官大骂特骂,却偏偏没有提及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江轻衣是北魏寒门子弟的代表。
他的崛起,没有官场深厚的积淀,也没有背后大势力的角力。
因为他的背后,是全北魏最粗,最大的那根大腿。
是陛下大人。
所以在场的所有言官,没有一人,去提到最重要的一点。
陛下用人不淑。
曹之轩很有耐心地听着这些言官一个一个进谏。
然后退朝。
他知道,未来的几天,洛阳朝会都是这样。
对江轻衣的痛骂,大贬,并不会随时间而停止。
曹之轩并不着急。
他在等。
......
......
离开西关的第三天。
郭攸之和董允靠在车厢篝火旁取暖。
两人有些担忧地将目光投向车厢旁,远离火堆的那个男人。
青甲破旧。
江轻衣一个人靠在树旁,蓬头垢面,看起来像是一条野狗,但好在安静到了极点。
抵达西壁垒城主府后,江轻衣去了一趟任平生的府邸,然后拿着一把木剑,疯了一样向着城外冲去,文弱的总督大人,居然有相当不俗的修为傍身,几位西关大汉都没有拉住。
直到那位出手。
郭攸之沉默望向将双手贴靠在篝火旁的那个黑袍女人。
阎小七的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直勾勾盯着火堆,表情木然,天然呆地轻轻哈气,有一搭没一搭的吹着篝火。
郭攸之觉得,阎小七比如今还属于自己顶头上司的那位洛阳前任大花魁,还要美艳一些。
那种不近人间烟火气的美,冰冷到让人有些窒息的美。
阎小七很少一个人出来走动。
紫袍大国师坐在这个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女人身旁,神情淡然说道:“过不了多久就到洛阳了。你们俩准备好接手缥缈坡的官职,若是不出意外,应是缥缈坡说的上话的官职,仅论官帽之大,能在西关排在前十,只不过一左一右,相互监督。”
郭攸之和董允无比讶然,震惊抬起头来。
玄上宇没有抬头,只是微抬眼皮:“怎么,不愿意?”
篝火星星点点迸溅。
这是一份诸多人求之不来的机缘。
两人拼命摇头。
过了许久。
郭攸之留意到那个不远处颓废靠在树旁的青甲男人,拍了拍董允肩头,以眼神示意。
董允心领神会,小心翼翼问道:“那去了洛阳,江大人......该如何?”
玄上宇风轻云淡说道:“也许会死。也许会坐牢。也许什么事都没有。”
紫袍大国师并不忌惮这句话被江轻衣听到。
“这要取决于他自己了。”
靠在树那旁的江轻衣置若罔闻。
他眼睛里一片血丝。
双手鲜血淋漓。
他不断摩挲着怀中死死搂抱的木剑。
一遍又一遍。
这一路上,已经不知摩挲了多少遍。
西壁垒已破。
城主府已塌。
任平生已死。
九恨和凤雏,都葬在了西域边陲。
他唯一留在这世上的,就只有这一把木剑了。
上面以剑气刻着淡淡的一行字。
任平生本来准备日日回府之后以剑气温养,等江轻衣授封西关藩王的那一天,再将这柄木剑送出。
他准备了一句话。
送给江轻衣。
“平生只愿你平安。”
区区七个字。
如今看来,字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