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肇薪当然记得当年说的那些话。
等自己再回到东来,就娶她。
等自己再回到东来,就再也不分开了。
可这些话,能当真吗?
自己入了天阙,得了功法,修为精进,就要成就九品,就要成为陛下身边的红人,甚至有那么一丝可能,最终成为兰陵城受万人敬仰的神将。
他辛辛苦苦杀了那么多人,才换到了如今的功劳和苦劳。
自己就算真的回了东来,又怎么可能是来娶她的?
清水,这个女人,太傻。
简大神将回想着自己这一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
他在成为神将之后,行事便变得慈悲起来,宽容大度,极少杀生。即便是当年在西阁处理西楚叛孽,也只是选择了最平和的处理手段。
为何?
大抵是心中有愧。
最惭愧的一件事,最后悔的一件事。
简大神将怔怔想着,却想不明白。
为何陛下大人要将神将的位子,与一条素来与庙堂无关的女子性命做上挂钩?
陛下大人要的是一个足够冷血,足够为天阙付出所有的人物。
而简肇薪要的只是那个位子带来的权势,还有自己企及一辈子,即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可他别无选择。
他来到东来,再离开东来,便不再是简肇薪。
而是简大神将。
他双手捧着兰陵城加冕的侯位,神将的冠冕,受封的衣冠,在那一日后都被他保存了起来,尘封落灰,等到死后与自己一同火化,将所有的罪孽和污浊都化为飞灰。
只因他离开东来之时,双手沾染的那份鲜血。
那人说过愿意等着自己,无论等多久,都不怨自己,不憎自己,不恨自己。
简肇薪真的很后悔。
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用的。
当一个人违背心愿,做出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他就只有一错再错,直到最后错无可错。
这个从东来农户人家走出,来到大千世界的简姓少年,或许在当年,就不该杀掉第一个人。
这样就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样就不会轮到清水。
再或者,他就不应该走出那个小镇。
当个寻常人家,多好?
清水人又好,又漂亮,又体贴,那都好。
除了傻了点。
如果自己不走上那条有去无回的路,傻一点,就又是清水最大的优点了。
简肇薪手指颤抖,缓缓收回,看着眼前女子迷离的眼光。
他捧起清水的脸,吻了下去。
心底一个声音已经响了许久。
“杀了她,你想要的,就全都有了。”
已经尊为齐梁第四神将的简肇薪,封无可封,对权势早已经失了兴趣。
却由于当年心魔缘故,他止步于九品境界,却不能再存进分毫。
那个木然的声音,只是重复着一个巨大的诱惑。
清水感应到对面那人的疯狂予求,有些微惘地睁开眼,看到面前男子有些疯魔般的面容。
挣扎。
狰狞。
简肇薪,简大神将,简大修行者?
杀了她一次,再杀她第二次便是了。
这些……都只不过是幻境。
幻境里都是骗人的。
后悔……后悔有什么用?
简大神将猛然抬起头来,死死盯住面前的女子,唇间溢出一抹鲜血,钻心的剧痛从舌尖开始涌入心底,戾气陡然横生,钻入四肢百骸。
同样唇齿之间一片猩红的清水,此刻拼命抗拒,想推开面前男子,却不能如愿。
她呸了一声,将那块从自己心爱男人舌尖咬下的血肉吐出了出来。
“你……不是他。”
简肇薪面无表情盯紧这个女子。
谁说她傻的?
她一点也不傻。
这句话,与自己当年所听到的,一模一样。
因为她的这句话,自己失去了控制。
欲望,愤怒,癫狂,让自己做出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简肇薪从来都是那个简肇薪。
那个说是为某个女子过上好日子而不断杀戮的天阙杀手也好。
那个说是为某个女子而后半生赎罪的齐梁神将也好。
无论多少层粉饰,都是欲盖弥彰。
他从东来走出之时,杀了为自己痴等一辈子的女人,此后再行多少件善事,多少件好事,都无法遮掩当年过错。
这本就是一场梦境。
却如一面镜子,将人最本质的那一面照得淋漓尽致。
仙碑世界之外。
钟家小二爷轻抚石碑,将所有的梦境都瞥了一眼。
他平静而悲哀的开口。
“人之初,性本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