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西关的路程,比直入洛阳再南下要长得多。
西关广袤而荒凉,大雪季节一片白茫茫。
虽然雪势已经小了很多了。
如今北魏的诸城几乎都开始开城放人,只是没了禁城令,道路上的坚冰却尚未融化,所以塞外依旧人烟稀少。
十二月末,大雪将停。
这场数十年罕逢的大雪终将离开。
而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缥缈坡的大雪有人定时清扫,戍守西关的将士,基本上容不得藩王大人的墓碑上沾染些许污渍。
江轻衣伸了个懒腰,窗外已经是一夜过去,曙光微起。
他在这小酒馆里看了一宿的书,稍微有些乏意,临近天亮才小憩一会,如今醒来,环顾一圈,发现酒鬼早已经醒来,只是蹲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扫颓态,双目炯炯有神盯着屋外。
江轻衣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眉心,轻声对酒鬼说道:“我去缥缈坡给那位尽酒,晚些回来请你喝酒。”
酒鬼轻轻嗯了一声。
江轻衣没有在意一反常态的酒鬼,一边舒展身体,一边从酒馆向外走去。
屋外的厚帘被人掀开。
晨光初入,阴暗的小酒馆里满堂生光。
江轻衣皱着眉头逆光看去,看清楚一个高大身影。
有些眼熟。
那人昨佩刀右带剑,带着蓑草笠帽,身材高大魁梧,比江轻衣高出一个头来,掀开帘子径直向着屋内走去。
江轻衣猛然想起了这个人。
是前不久动用元力把酒鬼打得筋骨寸断的六品千夫长!
江轻衣当时从袁四指那调动档案,查清了此人来历。
这个千夫长名叫徐蛮,是个土生土长的西关混混,没什么背景,靠着军功和硬实力一步一步走上千夫长位子的。
至于之前打酒鬼那件事,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酒鬼拿了酒喝之后也没埋怨这人,所以江轻衣拦不住也管不了。
西关的十六字营都知道,袁四指大人越来越看重这个轻衫小子,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瘦弱小子很可能是以后西关挑大旗的人物。
这一年多过来,已经没人愿意得罪江轻衣了。
酒馆里有他在的场合,酒鬼不会没酒喝,这些将士即便憋了一肚子怒火,也会隐忍克制,不会撒到酒鬼头上。
西关的军营离缥缈坡相当远。
这个酒馆所在的小镇离军营和缥缈坡更远。
江轻衣是最近才带酒鬼来到了这个小镇,这里基本上没有军中蛮子骚扰,江轻衣也给足了酒鬼每日的酒钱,就是希望他能安安稳稳不用挨打度日。
江轻衣眯起眼,望向徐蛮的背影。
他平静说道:“站住。”
六品千夫长双脚站稳如老树扎根,面色巍然不动,轻轻吐气说道:“江大人,属下奉袁大人之命而来,望大人不要阻拦。”
一言说罢,徐蛮深吸一口气,无视了面色阴晴不定的江轻衣,径直走到了酒鬼那一桌。
酒鬼没有理睬这个六品千夫长,双目依旧盯向屋外。
徐蛮坐在酒鬼桌子对面。
两人未发一言。
江轻衣按压下心底怒火,沉声说道:“徐蛮,我不管你奉谁之命,在我回来之前,若是你敢妄自出手,西关便再无你容身之地。”
江轻衣面色阴沉掀帘而去,翻身上马,去到缥缈坡,这是他如今心思已经不在那位白袍藩王的尽酒之上,而是想亲自找那位袁四指谈上一谈。
出镇之时快马掀动雪地尘土,一骑绝尘。
江轻衣并没有看见小镇外的两位来客。
......
......
酒馆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
徐蛮按压下心底复杂情绪,眯起双眼,心里倒是没什么纠结。
江轻衣论官阶压自己好几级,只可惜被人喊一声蛮子的这位千夫长向来不在意这种读书人软绵绵的威胁话语。
江大人是大人,只可惜西关现在最大的大人是袁大人。
顾得了眼前,顾不了明朝。
徐蛮子就是这种人。
所以他奉的是西关领袖袁忠诚大人的命。
六品千夫长在等一个时机。
他双目紧盯着邋里邋遢的瘦削酒鬼,这个男人的面容看起来憔悴不堪,胡子拉碴,满面油光,双目却迸发精光,紧紧盯住一个方向。
这个方向是屋外的方向。
也是小镇外的方向。
乌乌镇。
西关有很多像乌乌镇这样的小镇,镇子里的酒馆里人流更迭,很少有旧面孔出现,换城巡守途经此地休息的军爷,或是西关的江湖浪子,都会在这种廉价的酒馆里休息。
酒鬼的目光盯住小镇外。
然后缓缓挪移。
最后挪到了酒馆门口。
然后酒鬼眯起了眼。
有一只被黑袍裹紧的手掀起酒馆的厚帘,而酒鬼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这只手的主人身上。
那是一个披着蓑衣,蓑衣上沾染雪迹,蓑衣下是护身黑袍的年轻男子。
他的身边,是同样身材修长,披着蓑衣的儒雅男人,两人目光沉默内敛而不外放,加上一身蓑衣蓑帽,在西关躲雪行路闯荡江湖的标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