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无论怎么摇晃,自己怀中的那个红发女子如同陷入了世上最美的睡梦之中,微阖的双眸,残余的柔和,红唇流转的朱红温存。
柳白禅哑然失笑。
睡一会吧。
他微微垂下双眼,唇角不自觉挂上了笑意。
“你总是那么贪睡啊......”
“那就再睡一会咯......”
“再睡一会,我再叫醒你咯......”
这个白袍男人不愿意打扰怀中人的清梦。
他轻轻将沈红婴放在地上。
撕扯右臂白袍,轻轻叠成一个枕头,替她捋齐发丝,枕在白袍之上。
裸露出右臂触目惊心的红莲纹路。
密密麻麻,繁琐而复杂。
忘归山的不传之秘。
红莲华手。
柳白禅眼观鼻鼻观心。
他轻轻笑了笑,喃喃道:“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我修了二十三年的禅。”
“师父说,要长生。”
白袍男人倔强咬了咬牙,轻声道:“可是我偏不。”
北魏铁骑开始冲阵。
却突然停下。
一切只因复又登城的紫袍大国师微微抬手的手势。
于是全洛阳再度寂静下来。
白袍男人沉闷咳出一口鲜血。
抬起头,幽幽与城头上那个熟悉的忘归山大师兄对视。
他拉扯嘴角,轻描淡写开口。
“沈红婴若死,我不愿独活。”
红莲盛放在这片大地之上。
这个白袍男人半佛半神仙。
城头去又复返的紫袍大国师站定在洛阳之上。
玄上宇轻轻道:“成全他。”
漫天箭影倏忽射出,在洛阳上空撕裂黄沙,喷薄出无数锐利杀气!
......
......
一日一夜的箭雨。
菩提树下三尺清净。
全是密密麻麻插入大地的箭镞。
生机竭尽的白袍男人,最终枯坐在菩提树下。
白袍早就染红。
他的胸前一根箭镞齐根没入,箭尾折断,第二根箭镞钉死在箭尾之处。
肩头,琵琶骨,肋骨,脊椎,大腿,小腿。
即便是真正金刚体魄的活佛转世,也不过是一死而已。
他长发垂落。
眉心一柄箭镞没入一半。
滴滴答答粘稠的鲜血本应顺着箭镞落下,此刻却干涸在箭身之上。
最终缓缓形成一滴血滴。
白袍男人巍然不动如山。
他的背后。
是那个酣睡香甜的红衣女子。
尚存一息的柳白禅轻声笑了。
没有一丝力气。
再也睁不开眼。
身上没有一处是能够动弹的。
他一整夜都保持这么一个姿态,将身后的女子,死死护在自己背后。
“有点......累了呢......”
他咳出肺腑之中的最后一口鲜血。
勉强笑了笑。
疲惫不堪的北魏铁骑已经没有余力冲阵。
他们双目赤红,盯住那个白袍破烂,却依旧随风飘摇的男人。
柳白禅闭上了双眼。
他轻轻呢喃道:“红婴......我就睡一会......一会......”
......
......
白袍老狐狸目光柔和,与沈红婴四目相对。
入眸所见,皆是温柔。
他只觉得眼前恍然如梦。
如果一觉醒来之后,睁开眼所见的,便是她的笑容,该有多么美好?
十六年,朝思暮想。
而此刻美梦成真。
白袍老狐狸抬起头,看着那尊巨大的檀陀地藏像,在业力侵蚀之下摇摇欲坠。
他从鼻腔之中,缓缓哼着自己十六年前滚瓜烂熟的曲调。
“相思子,安红豆。”
“四张机,六面骰。”
“百般苦痛酿做酒,入骨爱慕熬为粥。”
“喝清酒,喝清酒。”
“微醺眼,不开口。”
“我是痴儿为侬笑,醉卧春秋了无忧。”
这是上阙词。
还有自己笨拙无比,耗费极大心力填的下阙词。
“梨花镜,胭脂红。”
“凡俗事,忧白首。”
“红衣姑娘不开心,姑苏大雪落满头。”
白袍老狐狸微微停顿,手指触碰在沈红婴脸庞之上。
目光微醺。
腔调温柔,沈红婴却泪流满面。
因为那声音胜过世间一切的温柔。
“不喝酒,不喝酒。”
“今生尽,来生修。”
“来生侯君艳阳里,未须风雪也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