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潇这次不再拒绝,微笑让她作画。
哑女做了个手势,示意小殿下把目光挪到碑上,重新画那副少年观碑像。
易潇余光微微瞥见低头认真作画的哑女,保持观碑动作,下意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哑女微微一怔,从画纸之中抽出一张,笔尖沙沙落下。
易潇瞥见那张被哑女倒转方向的画纸,上面写了两个娟秀的字。
她的名字。
“水月......”易潇喃喃重复了一遍,依旧保持观碑动作不变,笑着问道:“你在这个镇子里住了多久了?”
哑女作画的动作停住。
她神情复杂,咬住下唇,微微摇了摇头,动作极为缓慢。
接着画纸上多了几个字:“我记不得了。”
易潇深呼吸一口气。
若是那位紫衫大国师所说为真,那么能来到这里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了。
就像那个红衫老板说的一样,这个小镇里的人,不会感到疼痛,饥饿,他们不会有生老病死。
因为早已经死去,以灵魂进入这座牢狱,哪里还能感受到这些滋味呢?
而这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无疑也是其中一员的。
易潇轻轻叹了口气。
他继续问道:“镇子里的其他人呢?”
哑女安静在纸上写字,回答着易潇的问题。
“永夜很快就要来了,他们不会出来的。”
略微停顿,继续写道。
“每一天都是煎熬,因为大家会慢慢忘记。”
易潇微微皱眉。
他抬起头,看到这间不大的屋子里,除却那张挂在最显然处的画像,密密麻麻挂满了泛黄纸卷。
这些泛黄纸卷上,画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易潇眯起眼,看着极为显眼的几张,有那低头雕玉的红衫雕玉老板,有素手调琴的蒙面琴师,白袍剃尽三千烦恼丝的佛门僧人......
一整面墙壁,贴满了泛黄画纸!
再低下头,易潇看到了哑女在纸上写了长长的一段话。
“我已经记不清我来到这里多久了。镇上有很多人,他们也都一样,在日复一日之中,渐渐迷失,最终失去了记忆,忘记自己从何而来,最终要从何而去。我能做的,唯有把这些都画入纸中,一遍一遍提醒自己。”
“每一次永夜之后,我似乎都会忘掉一些,再忘掉一些。”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全都忘了,就可以解脱了。”
哑女面色复杂,挤出一抹笑意,更多的是自嘲。
“但是,哪里来的解脱?”
易潇看着这张画纸上以轻松字迹写出的沉重文字,沉默良久。
接着他伸出一只手。
哑女微怔。
小殿下微笑抬起头,直视她:“笔。”
水月递出那只铅芯已经有些磨钝的木笔。
易潇深深看了哑女一眼,接着他低下头,笑了笑,在一张泛黄画纸上落笔画了起来。
笔尖的铅芯触碰到纸上,声音酥软。
沙沙沙。
“这只笔,用起来还真是让人有些怀念呢......”易潇握笔之后自嘲笑了笑,接着低垂眉眼,细细勾勒。
小殿下本就精于书画之道,描绘面容更是不在话下。
只是他落笔极慢,似乎笔尖倾注了极多的心血,却偏偏着锋很轻,不愿意沾染太多前尘。
画纸之上的,乃是一个双手膝地,双眸好奇的小姑娘。
笔锋不轻不重。
面色不喜不悲。
偏偏让人心生爱念。
水月与画纸之上的那个人对视,刹那恍惚。
“水月。”易潇将那张画纸与木笔一同递过去,声音柔和道:“相信我。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
小殿下背转身子,轻轻叹息。
他轻轻触碰着第二块朱红色的石碑。
那里的碑顶,以极其歪曲的字迹刻下一行字。
似乎在提醒自己。
“这里是地狱。
关押的,自然只有恶鬼。”
小殿下看着朱红色极为显目的一行字,只能叹息。
背后的哑女缓缓接过画纸,高高举起,望着那个令自己都心生怜惜的画中人,神情复杂。
她面色似喜又似悲,静静望着画中人,满面泪痕风干,最终挤出笑容,小心翼翼将其叠起,珍而重之放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