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薛鸿兴坚持,建成侯夫人没有办法,只能妥协。
她心里是一直不放心的,薛珍儿之前受困,她来帮忙,结果听说女儿成婚到现在房都没圆,气得半死,大闹了一场,把女儿领走了,回去跟薛鸿兴告状,说要拆这门婚,很少见地,薛鸿兴居然也不怎么反对。
建成侯夫人大喜,就在家里收拾屋子起来,才收拾好,方伯爷死了。
建成侯夫人又气得不轻,怎么就这么寸,早不死晚不死,偏赶这个节骨眼上没了!
只有捏着鼻子再让薛珍儿回来,但她心里总惦记着,得了空,就想来看看女儿又受欺负没有。
这孝一守三年,三年以后薛珍儿的年纪又大了,三婚还想再嫁嫁谁去,建成侯夫人也认了命,晓得女儿下半辈子就得归在方家了,因此她这次来态度和气了不少——也是听说洪夫人已经不在府里了的缘故。
先要拜见方老伯爷,又请方寒霄和莹月大房的人来见面坐一坐。
方老伯爷这阵子断绝了一切应酬,也不想见建成侯夫人,只推说身体不好,他辈分大,建成侯夫人不能勉强他,说什么都只有听着。
莹月就不好找托词了,虽跟建成侯夫人全然不熟,也只有跟着方寒霄一起往栖梧院应酬一下。
建成侯夫人的态度倒是很好,莹月给她报过一回信,她还记得,见了莹月很和蔼,还捋了一个手镯给她做见面礼,笑道:“不值什么,与你家常戴着。上回太急了些,我都忘了,可别见怪。”
莹月忙道“不敢”,又推辞了一下,推不掉,只得福身谢了。
建成侯夫人又拉过靠着她腿边一个捏着手指自己跟自己玩的小儿,好声好气地教他行礼:“宝哥儿,在家时同你怎么说的?我带你出来逛逛,但你见到亲戚,要叫人,和人作个揖。”
叫“宝哥儿”的小儿看着只有三四岁的年纪,穿着大红小褂子,胸前绣着五蝙花纹,大脑袋几乎剃光,只有后脑勺留着一撮头发,细细地扎着一个小辫子,脖子上套一个金项圈,项圈里栓着长命锁。
这小儿虽小,但一看周身气派,便知养得极娇,方寒霄只打眼将他一扫,便猜到应该是薛鸿兴的那个独子兼老来子了。
宝哥儿大约是害羞,建成侯夫人叫他,他没有听话,还返身把建成侯夫人的腿抱住了。
虽是庶出,但拢共这么一根独苗,建成侯夫人对他也极宠,见此一点不恼,又哄了他两遍,总算把宝哥儿哄得团起两个小拳头来,对着方寒霄和莹月拜了拜,却仍是不肯出声。
莹月笑了,见建成侯夫人还要劝宝哥儿叫人,忙给了个台阶,先夸他:“哥儿好乖。”
建成侯夫人笑道:“我这小子,因生他的时候晚,家里人都着紧,如今大了点,才带出来走一走,他外人见得少,脾气就太腼腆了些,不过要说乖巧确是极乖的。”
方寒霄摸出一个荷包来,递给莹月。他不知道宝哥儿同来,没备礼,他那边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合宜送小孩子的物件来,这荷包里装了些各色金银锞子,都倾的是吉祥样式,作礼虽仓促了些,倒也不薄。
莹月让丫头给宝哥儿递过去,建成侯夫人客气了一下,收了。
气氛看上去不错。薛珍儿招手,叫宝哥儿:“过来大姐这里。”
宝哥儿犹犹豫豫地,薛珍儿直接过去把他一把抱了,走回椅子坐下,把他放在腿上,扯了扯他的小辫子问他:“大姐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小屁股痒了?”
宝哥儿看样子可能确实被揍过屁股,他听得懂,扭头就瘪嘴道:“娘,姐姐打我。”
薛珍儿“呦”了一声:“出息了,还会告刁状了?”
建成侯夫人忙道:“珍儿,你多大的人了,还跟弟弟计较!你少吓唬他,原来胆子就小,一唬,夜里该闹觉了。”
“胆子小怎么怪我?”薛珍儿反驳,“我看都是你们惯的才是,一个小小子,养得跟个小丫头似的,别说重话了,我口气大一点,都怕把他吹跑了——”
“你——唉!”建成侯夫人无奈,“你弟弟来得不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娇一点,大了自然就好了。你说他,你将来还不是要靠他?”
建成侯夫人这话里藏了机锋,薛珍儿已是出嫁女,不靠夫家,却要靠娘家这么一个豆丁大的小弟弟,明着是指责女儿,实际上,是说与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方寒诚听的。
方寒诚不傻,听出来了,脸色咣往下掉了一层。
他要是个灵醒的女婿,这时候就该表白表白,但他不想,就当没听见,于是建成侯夫人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起来了。
薛珍儿倒无所谓,又去教训弟弟:“你大了,不许总让乳母把你抱着,以后自己多走路,听到没有?”
宝哥儿道:“我走不动。”
薛珍儿敲下他脑袋:“怎么就走不动?你的腿脚生着做什么的?不许躲懒,下回回去,再叫我看见乳母把你抱着到处走,我就把你带来,你以后跟我过。”
“我——我不,呜哇……”宝哥儿吓哭了。
建成侯夫人心疼得不得了,也顾不上跟讨厌女婿生气了,忙亲自起身,把宝哥儿抱了回来:“乖,不哭,你大姐以后管自己的孩子,管不到你,不怕,不怕。”
薛珍儿哼了一声:“娘,你就惯着吧。”
建成侯夫人一边哄宝哥儿一边跟她分辩:“哪里惯着了,谁家的哥儿不是当成金玉般养着,我和你爹这么大把年纪,千辛万苦地,就得了这么一个宝贝蛋——”
宝哥儿确实娇,哭个不住。
那哭声很响,很吵,但方寒霄在这吵闹里,忽然被吵出了灵光一闪——
他望着宝哥儿因为投入嚎哭而红起来的肉脸,短暂地出了下神。
这个孩子,老来子。
是建成侯四十六岁的时候才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