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隆昌侯府回来后, 方寒霄觉得莹月变得有点磨人。
这当然不是不好, 只是她开始常常主动找着他说话, 他不可能不理她, 可是他又开不了口, 只能用写的, 为此每天要耗掉厚厚一叠纸, 写得他手腕都发酸。
打从哑掉以后,他还没有这么连续地一直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便说, 也是用简短的字句表达尽可能多的意思,写字写到手发酸这个情况,就是他年幼开蒙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毕竟方家是以武立身, 他虽也读书, 但相比之下,他还是在武上面更为在行, 耗的工夫也更多。
“这么吓人——后来呢?”莹月惊呼着, 呼完又侧过脸追着他问。
方寒霄:……
被她清澈专注的眼神看着, 他默默提起微酸的手腕又写。
他们这是在聊他在扬州府时经历的事, 莹月原来只是想找个话题多和他说两句话儿, 但找的这个话题意外地很吸引人,她不觉听进去了, 得空就求恳着他要下文。
方寒霄为此觉得自己像个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但是呢,他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大约是这个听众太捧场的缘故。
莹月不白听他的, 给他端茶倒水, 捏肩捶腰,还很能吹捧他,一天得夸他七八遍“厉害”,望着他的眼神也变得崇拜,方寒霄没解读错的话,还有那么点小倾慕。
这也太能讨人喜欢了。
方寒霄因此甚至有点不太敢来新房——他毕竟揣着秘密,恐怕自己色令智昏,但是,他又舍不得不来,每天腿脚不受控制,自动就走过来了。
家里藏着这么一颗糖,就算暂时不能吃,闻一闻甜味也是好的。
就在这时候,二房方寒诚定下的婚期到了。
府里空前忙碌起来,但这忙碌里,并没有多少喜气。
下人们都知道这门婚事是方伯爷的一意孤行,洪夫人及方寒诚本人都深为反对,只是拗不过方伯爷这个家主才不得已成就。
因主子们的意见不一致,下人们也不容易做,一个丫头不大灵醒,路上见到方寒诚,不合笑着说了声“恭喜二爷”,被方寒诚一脚踹得半天没爬起来。
有这一节,下人们见到方伯爷时扮出一副笑脸,转头到洪夫人及方寒诚面前,立时把嘴角耷拉下去,一句顺嘴的喜话都不敢提。
连着好几日,方寒诚天天在外面喝得伶仃大醉。
方伯爷这时候倒没有管他,儿子不乐意,他也是知道的,可以容他发泄发泄,发泄完了,老实回来拜堂就行了。
方寒诚确实翻不出什么风浪,临到吉日这一天,他生无可恋歪歪斜斜地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路吹吹打打地去往建成侯府迎娶薛珍儿了。
昏礼诸般事宜不需多叙,从外面看,还算热闹喜庆。
里面,就出了点小问题。
挑完盖头后,应该是饮合卺酒,但方寒诚实在不想在新房里多做逗留,喜秤一丢就想走,喜娘忙叫了他一声,他才想起还有饮酒的程序。
满脸不耐烦地坐回去,端起一杯酒来,与薛珍儿交错手臂,他动作很粗鲁,交错中满满的酒盅一晃,半盅酒都不慎洒在了薛珍儿大红的衣裙上。
喜娘脸微僵,未及打圆场,只见新娘子手腕一翻,整盅酒直接倒在了方寒诚的衣襟上。
方寒诚跳了起来:“你——!”
薛珍儿红唇一挑,冷笑:“我与夫君一般,手抖。”
……
喜娘这个圆场实在没办法打了,只能索性当做没看见,强撑着笑容取过酒壶来,重新给他们倒上。
这一下总算勉强完成了。
饮毕,方寒诚将酒盅一摔,站起就走。
薛珍儿下巴一扬,在他背后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呸。”
方寒诚险些一头撞门框上去,但是他领教过薛珍儿的厉害,知道回头也吵不过她,眼下不是吵的时候,她已经嫁过来,他要收拾她,有的是机会——如此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怒气冲冲地快步出去了。
莹月牵着方慧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她是不想来的,薛珍儿对方寒霄的心意表现得那么明显,结果却嫁给了方寒诚,这个发展太奇特了,她为此问过方寒霄一回,不过方寒霄表现得漠不关心,没给她什么回答,她糊里糊涂,但心里也反而有些放松,就不再提起。
现在她会来,是因为她是长房长媳,这个场合不出面陪一陪新娘子有点不好,加上方慧也很想来看看洪夫人那么不想要的儿媳妇是什么样,比她还积极地撺掇着,于是她们便一道来了。
万没想到能看到这么一出戏。
方慧很兴奋,小声笑道,“大嫂,二堂嫂可比你厉害多啦,二婶这下子有对手了,嘻嘻。”
莹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道:“——哎。”
洪夫人有好一阵子没找过她的麻烦了,方寒霄在外面那个月都很消停,因为她自顾不暇,一直忙着拆散儿子这门她一百个不满意的婚事,结果,一直没有拆掉。
而从现今看,往后她很可能也没多少空闲找事了,薛珍儿是真的厉害,对夫主都这么个态度,对婆婆,估计也恭敬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