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就一个感觉。
扎心。
莹月的烦恼看上去是真的, 可是她跟方寒霄之间那种淡淡流转的轻松惬意的氛围也是真的, 于是连她的烦恼, 也都显出甜蜜。
望月自己也是新婚, 但回想一下, 她竟然想不出她这新婚有过什么类似的时光。
成亲隔日拜婆婆, 岑夫人抱着小孙儿端坐在上面候她, 虽说她拜下去的那一刻岑夫人让人把小孙儿抱走了,可旋即就又抱回来,她在家时没把原配生的这个孩子当作什么障碍, 才一岁多一点的小娃儿,话都说不齐全,她贤惠一点, 养他长大, 笼过他的心是多么容易——然而等真见到岑夫人的架势,她才意识到自己把事想得太天真也太简单了。
岑夫人对孙儿的重视令她警惕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 她忽然发现, 她其实根本没有做好有这么一个现成的胖儿子, 嫁来就当娘的准备。
这个孩子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却要占去她将来孩儿的最大利益。
她对他生不出一点亲切感,只是控制不住地排斥——她不想害他, 她没有那么坏,可她真的也喜欢不起来他。
这让她原来想好了向岑夫人表白她愿意把孩子抱到自己院子里养、视若己出的话卡在喉咙里硬是说不出来, 幸而岑夫人也没有这个意思, 淡淡地与了她见面礼,就打发她走了。
她回去之后后悔,向岑永春说起此事,岑永春对她还是和软的,安慰了她一番,又说不用她管,岑夫人就愿意养小孙儿,要是去要,她说不准倒要不高兴。
她听了,心里虽有忐忑,也是放松了一点。可惜好景不长,没两天,回门时就出了惜月的事。
岑永春酒醒以后,跟她解释并保证了对惜月绝对没有意思,她也相信惜月不可能真威胁到她——有徐大太太在,足够把惜月按得死死的,可她心里还是挥之不去地膈应。
这感觉跟惜月都关系不大,而纯是岑永春提起惜月时的那种口气,洋洋自得的,近乎眉飞色舞的,要她怎么相信他真的对惜月毫无想法!
膈应,真的膈应。
徐大太太劝她,她也知道自己跟岑永春赌不起气,说服了自己好一阵子,终于勉强把这件事忘掉了,惜月又闹出事来了。
这个庶妹简直生来克她的一般,这回闹的事更大,以至于岑夫人直接把她找去问了话,问她为什么她的妹妹会参选秀女,而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无话可答!
她觉得不妙,回娘家问,却已经晚了,徐大老爷名都报上去了,他是惜月亲父又是徐家家主,除非他本人想法去撤,不然这件事根本无法回转——而徐大老爷神踪深隐,连面都不露了。
她的预感没错,果然,她再回隆昌侯府以后,岑夫人对她的态度更淡了一层,言辞中乃至有不耐烦之意。
她受不住气,这才带人出来散一散,不想,还不如不散呢。
这些庶妹们,一个比一个能给她添堵。
望月心头那股气越涨越高,但她也清楚,她不能跟莹月发,她跟方寒霄当年的婚约是她挥之不去的弱点,方寒霄要是横下心跟她闹起来,他前程尽毁,不存在什么顾忌,她是要吃大亏的。
不过——真见到方寒霄以后,她其实倒很难想象他不顾体面闹事的景象。
她跟方寒霄定了十年婚约,此前只见过他两次。
这看上去不可思议,但只能说时运如此,因为方寒霄从前在京时候不多,他一大半时间是跟着方老伯爷满运河跑,一小半回京来,又是跟自己的友人满京城跑,她当年对这门亲事甚为满意,不是没有幻想过方寒霄来邀她出门赏一赏花,喝一喝茶,他却好似没生这根筋,京里别家的姑娘们羡慕她定了这门亲事,她面上把头颅扬得高高的,只有自己心里知道,她跟方寒霄,并不比这些姑娘们来得更熟。
所以她背弃他的时候才毫不犹豫。
只是没有想到,当年那么意气飞扬同时冷心冷肝的少年,会有在这里陪着小妻子耐心挑选首饰的时候。
他这么看上去,是真的丝毫也不介意莹月只是替嫁给他填坑的。
望月有一点恍惚,如果她嫁给他,大概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罢,应该还能更好一点,毕竟她可不是替过去的——但是,也就是这样了。
从士族跌落平民,最好不过如此,而这对她来说绝对不够。
望月忽然就醒悟了过来,她心头的恍惚褪去,扎出来的那一点空洞也无声复原,她的腰杆重新直了起来,扶了扶自己鬓边华美的长钗,想要说话。
“哎,你——”
却是她总不说话,莹月先出声了,不过不是对她说的,而是无意中转头一看,发现方寒霄完全没在管望月意外的出现,只是看自己的册子,而他一个手掌的指缝都不够夹了,另一个手掌里也塞上了册页,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他得买多少呀!
莹月纠结死了,主要不知道是不是买给她的,问还不好问,一问,好像她同他要一样,到时再说她不要,也显得她很假。
掌柜的也过来看见了,贵人们之间有什么争执他管不着,自家的生意才是第一等的事,忙屈身进来,陪笑跟方寒霄搭话。
方寒霄翻回去,一一把自己看中的首饰指给他看。
掌柜的连连应声:“是,是,爷您稍等!”
匆匆就出去取。
一时抱着一摞各色盒子进来了。
一共七件,掌柜的一样样拿给方寒霄过目,方寒霄从前不在这些东西上用心,但他打小见惯,挑是很会挑的,选中的每一样都别致又贵重。
望月没走,因为她忽然发现她最早看中的那对玉兔耳坠就摆在桌子一角——下人倒没有完全乱来,买主还真在这里。
她转头,目光复杂地看莹月:“这是你们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