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稳稳当当落地的那瞬,裴元发现这全身的皮肤都像烧着了一样烫热烫热的,又痛又辣。
洪崖笑道:“浮云街不能施法,破禁会疼痛难忍。”
作为管事人,他不受禁不痛。裴元作为被携带者,只有感觉并无伤痕,已算是好的。
琏官先到,齐遇正倒在小茶棚的木桌之上,几个人正围着他。
“他瞧着是死了吧?”
“不会吧……这年纪轻轻的,死了倒可惜。”
“这怕不是落单了吧?一个人孤苦伶仃死在这里,倒是可怜。”
不知道他趴着昏迷多久,若不是有人发现不对叫了一声小二,店小二还以为他在打瞌睡。小二怕出事,在他身上搜寻了一把,也只有这哨子显得不同寻常,便探手取来。
可那哨子一沾手,片刻就碎成粉末,不过几息,这个面无表情的黑衣女子就站在近处,冷眼看着他们。
她这般突然出现,也看不出修为深浅,几个人不想惹事先走开了,小二却吓得变了声,忙解释道:“这小哥坐在这里喝茶,跟这两只灯笼古古怪怪地说话,也不知怎么就倒下不省人事了,可怪不得我们……”
桌面摆的那两只灯笼一新一旧,新的是齐遇做的,那旧的那只……琏官凝神看了一会儿,伸手取来,心中不免有异。这旧的红灯笼里画着一只含苞待放的淡墨色牡丹,小小的空间里还寄居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灯魂。灯芯像人在呼吸,长抽一声就微微喘动着。
女子那一双浅色的眸子盯着这只灯魂,突然间笑了:“是你在捣鬼?”
灯魂只是按国师所说,将他的名字写出来罢了,哪能想到国师受了那么大的刺激:“不,我只是听命而已,并没有想害国师。”
……国师?琏官看了一眼齐遇,他可不像什么国师。
将那牡丹灯笼缓缓托起,她低头与它细语:“你认识他?”
后边的洪崖跟裴元只见到琏官的背影,她没有让他们上前的意思。对视了一眼,他们也没有不识趣地上前打探,总归这些事情她都能解决。
可隔着一些距离,洪崖能感觉到,那趴在桌子上的男子并不是修士。
裴元:“那是我和师妹下山认识的,名叫齐遇,我们暂时同行。”
洪崖脖子痒痒,不经意间摸了摸:“那你们是一路历练,连这大过年的也不回去了?”
裴元摇头:“回头让琏官传个信报平安。”师父他老人家什么时候闭关出来召唤他们,他们就什么时候回去。不然现在桐山,倒也尴尬。
这一对师兄妹倒是有意思,洪崖邀请他们:“过年这浮云街更热闹,数条长街都是灯,家家屋顶也放烟火,比外边的集市出彩不少,你们到时可以来看看。”作为一只孤身的鬼,洪崖常觉寂寞。按说这浮云街经他多年管着,能发展成为这数百里内最大的黑市,他也该心满意足了。无奈真身是鬼,他始终觉得这外头的热闹还是不够填满自己。
裴元谢他:“洪崖兄盛情,我们一定来。”
在琏官的手上,牡丹灯魂不敢多说,亦不敢隐瞒任何。它是魂体,更容易感知到人的情绪,这个黑衣女子平静的面容之下,分明压着滔天的愤怒。
它一只灯魂,孱弱无助,越说声音就越小。它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听话,尚不知这黑衣姑娘是什么身份,将倒豆子一样将这些都托盘而出,会不会害了他。
“姑娘,这些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有些是我亲眼看见的,有些是我听到的……国师也说,没有了琅琊国,故人亦不存,他不再是国师,他什么都不能做。”
什么都不能做,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
纵然过去千年,那琅琊国师沈朝,在修士界也并不是默默无闻之辈。
他是那时有名的邪修,出身琅琊名门世家,还好开堂讲座,著书立说,如何修邪的书卷没有百本也有数十本。如何取他人内丹,如何开腹取子,如何以非人手段增自身修为……写的尽是修士正派不屑用的卑劣手段,却引得一众意图走旁门左道得偿所愿的人趋之若鹜。
桐山派藏书颇丰,当年沈朝著写的数十本书,亦收了有七八本。作为禁书,门中弟子不得靠近翻阅。
重伤恢复的琏官常日待在藏书阁中,不顾及那些禁制,沈朝的书她统统翻阅了一遍。
的确是害人之书,只要心中有恶,按他所著法子修习,修为增长一分,自身亦损一分,一生都别想再踏修士之途。
这样损人又不利己的烂书,骗骗那些蠢人就算了,只是偶然间琏官回想她看过的那些内容,又觉那烂书不仅仅是烂,还透着几分邪恶。
那沈朝当真通晓人心,只要你知道他的名字,翻看他的书,不管你是欢喜接受,还是心中唾弃,就免不了受他影响。在往后的不经意间,他所写的内容都会不止地往你的脑袋里钻……
偏偏这样一人,最得当时琅琊国主的宠信,不必科考,不必受家族照拂,因为修为极高,占卜见长,年纪轻轻就跻身大国师之列,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搅弄风云……
直到他主战,站到了国主的对立面。
沈朝如灯魂所言,离开朝堂,易容做了一回普通人。
在牡丹灯魂眼中,大国师与大巫月行的都是好事。
恁是如此,二人还是反目。
沈朝败了,无法逆转琅琊国灭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