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他闷着脑袋不说话,自己擦了眼泪,提着裙子往宫殿外去。
待少年回过神,她已经消失不见。
他也没去问,怏怏地踢了鞋,往床榻上一躺。
宫殿大亮。
自从宫女穗穗出现后,他殿里的蜡烛就耗得格外多。她会在夜晚点燃无数根蜡烛,将殿里照得通亮。她会说好听的话,守在他的床头前看他入睡。
他殿里的其他宫人,再没有比她对他更用心的了。
正因为太用心,所以他才更加怀疑。
不一会,他小憩起来,听见殿外小黄门们的窃窃私语,仿佛在说什么事。他穿鞋起来,往周围望一圈,宫女穗穗还没有回来。
她刚哭着跑出去,他没计较,但她不该玩忽职守。
少年召人来问,“穗穗呢?”
小黄门答道:“禀殿下,穗穗刚从树上跌下来,摔断了腿。”
少年一愣。
好端端地,她爬树做什么?
他在宫殿里坐了一会,而后起身往外而去。
寻常宫女住大通铺,她不一样,她讨了他的巧,特意为自己求了单独的寝房。她很会享受,从不让她自己受苦。只除了在他跟前,她真真是对他好,向来都是笑脸相待,再委屈也不曾在他面前抱怨半句。
屋里很黑,没有点灯,少年推门而入。
黑暗之中,穗穗半倚在窗边,她的床榻挨着窗子,糊了绿纱的窗棂打上去,风和月光飘进来,淡淡地拂在少女额前碎发。
“是谁……”她转过脑袋,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净白的小脸布满泪渍,视线触及他的瞬间,立刻将头埋下去,慌乱地揉了揉眼睛,声音沙沙哑哑:“陛下。”
少年走过去,屋里没有坐的地方,他只好坐在她的床榻边。
穗穗仍然低着脑袋,屋里黑,借着皎皎月光,他看见她咬着两瓣漂亮的朱唇,起伏不定的胸脯,像是有万般情绪要倾诉。
少年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但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后,穗穗细着嗓子问:“陛下怎么来了。”
少年立刻答道:“朕出来散步透透气,恰好路过你这。”
她的声音里又起了哭腔,“原来不是来看我的。”
待他回过神,他已经伸手替她揩眼泪,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太久没有对谁温柔过了。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她贴着他的手掌心,乖顺地蹭了蹭,眼泪一下子止住,嘴角涌上笑意,害羞地说:“陛下就是来看我的,对不对?”
他刚想逞强否定,可他犹豫的瞬间,豆大的泪珠滑至他指缝,原来是她又哭了起来。
她泪眼汪汪地抬眸望他,仿佛做好了随时哭晕过去的准备。
少年轻轻叹口气。
她笑起来能笑个没停,哭起来也能哭个没完。
他只好说了实话:“对,朕是特意来看你的。”
她半坐在榻上,身子往前倾,“我就知道。”
她说着话,眼泪也顾不上擦,一只手搭上他揩泪的手,像只小奶猫似的,贴着他又蹭了好几下。
少年垂眸。
他活了许多次,偶尔也会有女子想要勾他,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收回手,她微愣数秒,拿出枕边的帕子,细心地替他擦手:“奴婢的眼泪弄脏陛下的手,真是罪该万死。”
少年呼吸一促。
他觉得她似乎更伤心了,可这一次她没有继续哭。
他想,如果她又哭了,他大概还会替她揩泪。她没有弄脏他的手,他应该告诉她这一点。
但他习惯疏离别人,他是个随时都能去死的人,已经习惯不和身边任何人扯上关系。
他们不会记得他。
他快速瞄她一眼,少女楚楚可怜,眉眼间皆是沮丧。
少年不动声色地推开她的帕子,重新抚上她娇憨的面庞,掌心贴紧蹭了蹭。
她眸中的绝望瞬间化作欢喜。
他移开视线,刻意避开她的灼灼眼神。
他缓缓问:“你爬树做什么?”
穗穗唔一声,声音弱下去:“以前我一不开心,就喜欢爬到树上,树上的风景很好,看着会让人开心起来。”
少年不自觉蹙起眉心,觉得这话似乎在哪听过,可他活太久太久,已经记不清楚了。
她瓮声瓮气继续说:“这一次本不该摔下去。”
他听出她语气里的不甘,似乎另有隐情,顺着问下去:“那为什么跌了下去。”他指了指她锦被下盖着的腿:“还跌断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