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人是一伙死士,有留下命的见到逃脱无望也都纷纷自尽, 最终他们好不容易保住一个活口, 才逼问得知,这伙人是杨英的手下,因从京城方向探知了二仪宾的些许破绽,担忧放他们夫妇回京会走漏消息,才来试图劫杀。
至于他们害怕走漏的“消息”……
一听说自己参与筹备许久、也期待已久的谋反大计竟然只是人家设好的圈套, 众武将皆是大惊。
这些人中有心细些的,一去仔细回想当初自己是被什么人怂恿起了反心,与邵良宸这说法相对照, 很快寻到吻合的细处,也便相信了他的说辞,其中包括周昂这个头领在内。有这些人牵头,其余人也没有多做质疑。
但让他们相信还只是头一步,这些人听说之后的头一个反应,几乎都是“那我们还不尽快先下手为强,收拾了杨英他们那帮孙子,再图大计?”
真要放任他们去杀杨英,那不是造反也成造反了。
邵良宸只好再耐心为他们分析解释,大计什么的,根本无从再提,他这一次之所以带着二小姐回来认亲,就是因为在京师体察到情况有异,杨廷和似是在搞什么诡计,联系到这次得知的讯息才明白,人家从安化到京城,其实早就一连串地布署准备好了,正张开了网兜就等他们钻呢。他们这些人想要谋反直指龙庭,绝无成功的希望,再要执迷不悟,只会沦为对方加官进爵的垫脚石。如今该做的打算,是如何洗脱谋反的嫌疑,保住性命。
他也猜着这些人的升官发财梦做了许久,没那么容易被说服,只是没想到,其中有些人的反应当真堪称奇葩——
“老子是见过世面的人,鞑靼人的营帐都不知踢过多少座。北京城也不过是座城,能比安化城坚固多少?老子带了手底的兵一拥而上,踏平了他娘的!”说话的只是个从五品副千户。
“……”邵良宸竟无言以对。要给他描述一下北京城与安化城的区别么?北京城光是城墙高度就比安化高了一大截,那天二哥要是在北京城墙上吓唬他,说不定他直接就被吓晕了。
“要我说,杨英此举也不过是为了升官发财,咱们大伙外加上王长子一块儿凑些银子给他送去,或者直接往京师送给杨廷和去,他们拿了咱们的手短,还好意思再算计咱们?”
“……”杨廷和收了你的银子就支持你们造反了?敢情你以为皇位是出钱竞拍来的?
现在就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被忽悠得去造反了。邵良宸忍不住扶额感叹:二哥啊二哥,你看着人家智商低就拉着人家去陪你送死,不厚道啊!
如他所料,确实是周昂这个当头儿的更容易明白个中道理。周昂作为朱台涟手下头号副手,对自己一方的全盘布局都很了解,知道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两条,一就是实施突袭,叫周边其余将官防不胜防,二就是要尽量争取到杨英与仇钺他们的倒戈支持,如今知道了人家早就在等着他们动手,更别提支持他们,两条没一个能成功,那自己这些人还有什么戏唱?
对追名逐利再狂热的人,也不会无视性命威胁。
在其他武将还在七嘴八舌讨论着各样荒谬建议的时候,周昂已经沉默着将利害权衡了个清楚,忽然出言道:“诸位听我一言!”
待其余武将都安静下来,周昂说道:“诸位兄弟,二仪宾说的在理。事到如今,杨英他们算计在前,咱们还想反败为胜,根本毫无希望!咱们确实不能再惦记什么大计,而是该好好筹谋如何抽身保命才是要紧!”
那几个武将半个时辰之前都还紧紧抱着追随王长子攻入京师、受封公侯的梦想,挨了这当头一桶冷水,自是难以接受,听见连周昂也这么说,那几人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再出声,但从脸色便可看出,真被说服的怕是不到一半。
周昂向邵良宸道:“二仪宾,想必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一直以来都以王长子马首是瞻,如今出了偌大变故,我们得及早听听王长子的主意才是啊。”
其余武将纷纷附和,不论是邵良宸还是韩毅,都是隔了一层的,还是听了朱台涟亲口说辞,他们才好安心。
邵良宸本也预计的是这个发展方向,当即道:“周大人所言有理,因二哥昨日需要休养,我们连夜赶回来,就是为了先行向诸位报讯,让大伙心中先有个计较,再去迎王长子回来。不如请周大人辛苦一趟,随我同去如何?”
周昂刚痛快应了声“好”,千户何锦却忽然摆着手道:“等等,二仪宾,既是迎王长子回来,我们大伙儿一块儿去不是更好?不然万一又遇见了杨英手下的增兵怎办?”
武将之中也有人附和,邵良宸摇头道:“那伙杀手已被我等尽数杀了灭口,是以杨英不会得到回报,也便不会知晓咱们已然审问出了他的阴谋。依我看,这一次还是不宜出动人手过多,杨英说不定安排下了眼线盯着咱们呢,倘若我们这些人一气儿全都出了门,惊动了他们,未免不妙。”
他们这些军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亲兵,要出门都至少要带上几个随行,如果所有人都去,总数就会是一大队人,引人瞩目总是难免。
邵良宸真正的顾虑是去的人太多,到时再出点意见不统一的岔子,或是二哥临时又生幺蛾子,他们便要陷入被动。还是只叫周昂一人去为好,让二哥听周昂这个代表亲口说大伙都已放弃,效果也算够了。
周昂听了也觉有理,点头道:“说的也是,那二仪宾,便由我一人随你们前去吧。”
周昂当即叫亲兵备马,邵良宸看着其余武将纷纷议论着离去,心里总有些不安。
看得出这群人都是些粗人,大多没什么智谋,照理说这样的人好骗,好对付,可有时候智商低的人更容易自作聪明,搞出些令人防不胜防的怪招,朱奕岚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像何锦、丁广等三四个人,明显不是很信服他的话,谁知这些人会不会自作主张背后捣什么鬼?
他抓住一个空当问周昂:“周大人,依您看来,这里的几位大人会不会有谁私自妄动,泄露消息?您知道,现今若有消息透给了杨英他们知道,可是对咱们十分不利。”
“这……我也拿不准。”周昂竟是如此回答。
邵良宸很有些懵圈:“怎么……周大人,这些人平日难道不是听您调遣?”
“自然不是,平日都是王长子主事,咱们尽快迎回王长子,有王长子在此,才好确保大伙儿众心归一。”
听起来二哥收罗的这些手下就是一盘散沙,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一想也是,二哥从来就没打算过造反成功,当然也就没去费心考察和组织过手下这群武将,这些人是否足够忠诚靠谱,都不在他考虑之列,反正他需要的,只是这些人到时候跟着凑热闹罢了。说不定还故意要让这些人一盘散沙,到动手时才更热闹,声势才更大。
可是如此一来,谁知这些人会在背后捅什么娄子啊。
邵良宸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就是个豆腐渣工程,说不定啥时候,就“哗啦”一下倒了。
趁着周昂准备的当口,邵良宸去到大堂,从那十个侍卫里叫了五个出来,向他们交代:“留你们五人在此,就是要盯紧留下的这几个武将,但见他们有何异动,就派一个人飞马过来报我知道。”
那五个人当中有个领头的小队长,听后立刻表决心:“知道了,二仪宾放心,我们定会睁大两眼盯紧他们,就是他们多放了一个屁,也休想逃过我们的眼睛……不,耳朵。”
“……”邵良宸极力耐着性子解说,“听我说,让你们盯紧他们,可你们不能叫他们察觉你们在盯着他们,不然的话,只会适得其反,给我们找上麻烦。你们就装作是被我们留在这里候命,面上随意着些儿,公署里你们有认识的人吧?这些武将当中也有跟你们混得熟络些的吧?寻个茬口,找他们聊聊天,喝个酒,顺道留意着他们这些人都在做些什么就是了。”
五个侍卫都懵懵懂懂地点头称是。
邵良宸十分发愁。这些人都不过是看家护院的,对暗中跟踪盯梢毫无经验,恐怕人家只需趁着夜色翻个墙头、跳个窗户,便可轻易瞒过他们的眼睛。叫他们来看着人家,说不定反而被人家察觉到被盯梢,更多起些疑心。
就看方才何锦他们眼珠乱转的那个劲儿,不定正在打什么主意呢,要被他们发觉他还留了人盯梢,那还了得?不是逼着人家来捅娄子么?
“罢了,你们还是随我一道走吧!”到头来还是全白说了。
邵良宸万分想念京师那些锦衣卫的同僚,不必多,这会儿要能调来二十个专业特务供他指挥,状况就比现在这样把稳多了。
目前形势分析:敌人是猪,队友也是猪,敌人是野猪,队友是家猪,自己是夹在两伙猪之间回天乏力的可怜豆腐渣!
大约也是防备引人注意,周昂仅带了四个亲兵跟随邵良宸上路。等到他们一行人再去到东城门跟前时,天都已经破晓,接近了往日开城门的时辰。
邵良宸远望着城门楼,忽然有了个主意,朝身边最近的两个侍卫小声交代:“你们两个留下,就呆在城头上,看准有没有武将带人出城,如果有,就立即来报讯。”
等看见人家出城再报讯还来不来得及应变,就很难说了,但此时别无他法。邵良宸只能暗暗祈祷,自己的豆腐渣别那么急着垮掉。
早在他们一行人刚离开公署那会儿,何锦便窜到了丁广所住的屋里,与之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