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良宸含糊地“嗯”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这一口茶含进口中,他更加有了定论。
袁掌柜叹了口气:“虽说我与他未见过几面,可听闻他失踪,自也难免物伤其类,只可惜帮不上忙。不怕您笑话,别看我是地头蛇,那王府我还真挨不上边儿。您这趟是单独一人来的?还是这边有何门路,能帮您打入王府?”
邵良宸未答,转头朝门口望了望:“这里说话可保险?万一中途又来了什么伙计,正好听见怎办?”
“这您可放心,进来时我已将外面那扇大门插好,外人进不来。”
邵良宸向通往库房深处的后门看看:“那里面会不会另有门户来人?”
“不会,这里大门的钥匙仅我一人随身带着。您放一百个心就是。”袁掌柜见他小心,还特意起身去将通往院子的前门也拴上了门闩,“这屋子前面是座大院子,左右后三面都是库房,别说说话,就是大声叫喊,也不怕被人听去。平日里我常与客商在此密谈生意,索性就以盘账为名,告诉手底的人库房重地没我吩咐都不得擅闯,他们都极听话,定不会有人来的。”
袁掌柜絮絮叨叨地说着,没想到刚一回身,便感到颈间一凉,邵良宸已欺到跟前,将手中一柄短匕的尖端精准地抵在了他的颈间动脉上。
“那就好了,”邵良宸轻松笑道,“如此说来,我想要对你私刑逼供,也不怕外人听去。”
袁掌柜大惊失色:“你做什么?莫非……你竟是反贼派来的细作?”
邵良宸审视着他,双眸如星:“你装得还算像的,可惜你错就错在立功心切,竟来给我下药。这里是安化,你想抓我去请赏,大可以先稳住我,等我走后再去向人报知,又何必这般急功近利,非要亲自动手?”
袁掌柜眼神闪烁,强做镇定:“你说什么下药?”
邵良宸手中稳稳握着短匕,眸光朝茶杯轻轻一瞟:“世上根本没有完全无色无味的药物,市面上常见的砒.霜、曼陀罗这类药物都有其特别味道,茶香味根本掩盖不住,平日弄来几样多品尝几遍,也就能记住了。你想撂倒我,还得用些特别点的迷药才行。”
砒.霜是最常见的毒.药,曼陀罗是最常见的蒙汗药,邵良宸很早以前便对这类药物有所提防,练就了随口一品便可辨别的本事,不过用于实战,这还是头一回。
既然得知对方都已动手为他下药了,就再没了其它出路可选,只能撕破脸了。如能就此逼问出些关键讯息,说不定还能事倍功半,让他与何菁早早回京复命。
第42章 逼问内情
袁掌柜脸上的肥肉微微颤抖, 一时答不上话来。
“走。”门口说话毕竟不保险, 邵良宸右手依旧拿短匕指着他,左手擒住他的肩膀,押着他往后门走去。
穿过后门就是昏暗的库房, 邵良宸进来后一把将袁掌柜搡倒在地,叫他仰面躺着, 自己蹲在一旁问道:“说吧,陈瑛是怎么死的, 这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已确定安化城中的锦衣卫密探总头目是个叛徒, 也便可以推知,那个失踪的密探陈瑛必定是死了,若说陈瑛也已投敌, 他必会装作若无其事继续与京师互通音讯, 不会叫京师方面体察到不对劲再派新人过来。
袁掌柜冷哼一声,咬牙道:“你根本没明白, 我想要用迷药放倒你, 并非有意擒你去领功,而是想要带你去见些主事之人,拉你一同倒戈。”
“倒戈?”邵良宸一时迷惑,“你们为何需要我倒戈?”
“杀了你就像杀了陈瑛一样,会惊动朝廷, 叫他们派更多的探子来,甚至另做筹谋,坏了这边的大事。所以说, 杀你对我们没有任何益处。”袁掌柜舒了口气,努力将语气调整的诚恳些,“你听我说,这边的水浑着呢,根本不是你我之力所能左右。张采与石文义同是刘瑾的手下,还为争宠闹得你死我活,你为这种势利小人卖命,有何意思?”
“我本就不是为他们卖命。”邵良宸道,“你想要说服我倒戈,就把道理再说得明白些!你想要我向谁倒戈?朱x,还是朱台涟?”
袁掌柜咬牙瞪视着他,紧紧吐出三个字:“都不是。”
“不是?”邵良宸大感迷惑,“那这边是谁主事?你主子究竟是谁?”
袁掌柜小心地留意着逼在脖颈上的利刃:“你若真有心反水,就放开我,我带你去面见他们。难不成你以为事情到了眼下地步,你还想简简单单向我逼供,然后再抽身而走?方才店面里恁多人都看见你来找了我,倘若你杀了我,你就再别想在安化立足查下去,若不杀我,你同样无法在此立足,成与不成,你都只有即刻逃离回京一条路。我若对你招供,你正好杀了我逃回京师报讯,我若不招供,你则只能无功而返。到时回了京,你也无法向上峰交代,脱不了一个临阵脱逃的罪责。所以说,你仅余下随我倒戈一条出路可行。你若是个明白人,这就放了我。”
这些利弊邵良宸自然也想了个清楚,方才他也考虑是否顺水推舟向对方诈降,但很快就否决了。事涉谋反,不可能是他随口一说愿意归顺人家就能信他的,到时对方对他的提防与试探都会比朱台涟之前的所为更要不留情面,还说不定刚等他给京师发去回信、稳住皇帝之后,便要对他下杀手。
他若只是一个人来去从容尚可考虑冒险一试,可如今带着何菁,又怎能叫她也跟着去冒这种险?到时两个人还能否全身而退都是难说。
想罢他冷笑道:“无功而返总也好过叛国投敌。我身负皇命而来,岂能被你三言两语说动倒戈?你这边的靠山再大,还能大得过皇上去?你不愿向我招供,我自有办法叫你招!”说话间已从一旁抽出一根捆扎布卷的绳索,拧过袁掌柜的手臂将他绑缚起来。
袁掌柜有些发慌:“你可想好,若说你杀了我,伪装作意外或还有望蒙混过关,可若是我身上留下半点伤痕,外人便知我是他杀,店里伙计都见到我领了你来库房,你休想脱得了干系!”
“那怕什么?你这里点着炉子,周遭又有恁多易燃布匹,到时我将这里一把火烧了,看他们如何查到我头上!”邵良宸迅速扯过几块包裹布匹的粗麻布堆到袁掌柜身上。
袁掌柜半辈子与绸布打交道,深知丝绸并不十分易燃,但这种粗制麻布却沾火就着,见邵良宸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摘了盖帽缓缓吹亮,他愈发慌乱起来:“你别动手……你烧死我一样会惹人怀疑!一样别想全身而退!”
邵良宸悠然吹着火折子,看也不看他:“我想全身而退有的是法子,不劳你操心,杀了你,至少能为那位陈瑛兄弟报仇。”
袁掌柜急道:“他又不是死于我手!我不过是……不过是……给人报了个信。”
邵良宸眸中冷光一闪,果然陈瑛之死与他直接相关。他与那个坐探素未谋面,并无感情,但作为同行,自然而然会对袁掌柜这种出卖同僚的叛徒深恶痛绝。
他冷声道:“如今你想要活命仅有一条出路,我承诺与你,只要你说出的话足够我回京复命,我便不对你动手,仅将你绑在这里,我自己即刻离开安化。你若不说,我就只好杀了你,继续在此查下去。快说,这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心耗光了我的耐性,再说也晚了!”
袁掌柜望着火折子头上忽明忽暗的红热光芒,几近崩溃道:“你不为张采做事,那就是直接听命于刘瑾?我告诉你,不出半年,刘瑾便要倒了,到时与他一路的人个个不得好死,你若聪明的,趁现在倒戈归顺还来得及!我愿为你引荐,包你再回京师之时,至少至少,也能做上个指挥佥事!这绝非虚言,我愿以全家老小的性命起誓!”
“刘瑾?”邵良宸双眸中寒芒闪烁,“你说这次的事是冲着刘瑾?”
连他一个穿越者都说不清刘瑾具体何时倒台,对方却如此有把握,这不是有着一整套万全之计是什么?可是,对付刘瑾又与安化王谋反有何关系?
皇帝猜到这边的事或与刘瑾有关,但尚不知安化王真会谋反,邵良宸则是清楚安化王将要谋反,刘瑾也会倒台,却一直不明白这两样会有什么关联。对于当初读到的历史他只简单记得这两件事,内情细节是一点也记不起了。造反就是造反,难道还有人造反真是为了“清君侧”的?
他轻哂一声,故作不信:“刘公公深得皇上重用,你说他倒台他便倒台?你们的靠山能盖过皇上?难不成你想说,你们辅佐安化王谋反,届时等安化王坐上龙廷,便可一举铲除刘瑾?当年武皇帝靖难都还用了四年呢,你们想半年就夺下京师,说梦话呢吧?”
袁掌柜急道:“你根本不明就里!倘若叫皇上看见,刘瑾新政都逼得藩王造了反,还能顶得住群臣压力不处置他?只需鼓动朱x以‘清君侧’为名起兵造反,再发上一篇讨逆檄文,朝廷中自会有人推波助澜,到时刘瑾就是人人喊打,皇上只得将刘瑾置于死地!”
这番话几乎与正德皇帝的分析如出一辙,邵良宸一时大为惊叹皇帝陛下的高瞻远瞩,可他仍有疑义:“倘若朱x自己没有反心,你们想鼓动便可鼓动得来?”至少眼下看起来,这个“鼓动”似乎没奏效,再说还有朱台涟呢,二哥是那么好鼓动的人么?
“即使鼓动不来也有办法!”袁雄紧紧盯着火折子,慌乱中有些口不择言,“这边的武将几乎个个憎恨刘瑾,恨不得喝其血,食其肉,其中又多有有勇无谋之辈。安化王鼓动不了,可以鼓动起这些人,灌输给他们从龙之臣的各样好处,叫他们鬼迷心窍,以为天下憎恨刘瑾之人不计其数,只需揭竿而起必定应者如云,众望所归。
到时一番运作,大可以叫这些人裹挟着安化王起事。反正要的只是藩王造反这件事,又不图他能成功。只消摆出藩王起事的样子、将檄文颁布出去,便达到目的。到时这边的主事之人还可以亲自出手平叛,既杀人灭口,又能多捞一桩功劳!”
邵良宸听得呆愣愣的,掌心都渗出了冷汗。原来造反这种事还真有可能栽赃陷害!他记得安化王造反确实仅有很短的时间就被本地军队剿灭,连京师派来的平叛大军都没用上,半路就折返回去了,也与袁掌柜这个说辞相合。
如此说来,安化王府的人竟都是无辜的,是被蒙在鼓里的?
他脑筋飞转,很快想到一个疑点:“不对,安化王府或可以被你们瞒住,可那些武将再傻,也不会不知道自己要辅佐的主子是不是真心要谋反,哪有一边做着掉脑袋的大事,一边连主子心意都闹不清楚的?安化王府当中,一定还是有人受了你们的鼓动,真起了反心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