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说,更像是一场漫长的电影,像是灵魂漂浮在浑浑噩噩的空间,清晰又感同身受地,看到了过去的一段路程。
——是跟他现在的人生轨道里所发生的,一场截然不同的过往。
仿佛是一场青春回忆录,有年少的他,还有过去的很多人,其中最多的,就是顾冉。
一幕幕从他眼前翻阅而过,有些跟他从前破碎的梦境吻合,似乎是那些破碎画面的补充与完整,从头到尾诉说着一个完整的故事。
梦里的自己回到了16岁,依旧高傲,依旧冷漠,又依旧家境潦倒与窘迫。
过去跟他没有交集的顾冉,竟然跟他成了同桌,她死皮赖脸地坐在他旁边,她求他替他补课,百般讨好,各种谄媚。
他厌恶她、抵触她、甚至蓄意侮辱与刁难,她从不在乎,大大咧咧,没心没肺。
他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她,她又一次一次地接近他。
她不介意他的家境与贫穷,当堂为他打抱不平,她不曾鄙夷他生存的活计,替他谋划兼职,她不在乎他是不是病毒携带者,甚至为了他不惜与全班闹翻,而他伤心失落,离校出走,她一副小身板,一双纤细的腿,一步一步,整整一下午,寻遍半座城。
她曾说这个世界有人予他伤害与不公,就一定有人予他温暖与治愈。
她说到,她就做到。用整个高中生涯作为见证。
她在柳树下开导劝慰,让他从父亲的病逝中走出。
她带他接触娱乐,让他体会放松的快乐与释然。
她买了创可贴与跌打药,第一个不是想着自己,而是他。
她悄悄贴钱给他交报考费,却对一切只字不提。
她陪他在平安夜摆地摊,那样烟熏火燎,可她笑嘻嘻陪在一旁卖苹果,卖完还来帮忙吆喝,丝毫不怕烤串摊上的脏污油渍。
她甚至为了他斯坦福的梦想,拿出多年攒下的钱,一分不留。
……
她掏心挖肺、小心翼翼,呵护着他的梦想与自尊,让他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与光亮。
他也的确看到、的确感受到。
他忘不了那个路灯下的小耗子,穿着毛茸茸的毛衣,弯着眉眼,温暖的笑。
忘不了那一天从斯坦福回来,她骑着车去郊区接他,飞扬在夜色里的发丝。
忘不了那一晚烛光下她的低吟浅唱,她唱:“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
忘不了那个她的生日之夜,他在溜冰场上牵着她的手,十指紧扣同进同退。
更忘不了那个跨年夜的烟火,她裙裾飞扬,熙攘的人流中,烟花绽放,他将她轻轻圈在怀里,默数着时光的钟声,无声欢笑。
还有那个毕业后的夜晚,他不顾一切将她按在巷子里,用最热烈的亲吻与耳鬓厮磨,诉说想与她携手未来的向往。
……
在遇到她之前,他尖锐、自闭、敏感、阴郁,困在自己压抑的世界里,不相信任何人,不期盼任何情感,不知道快乐为何物,否认命运的光芒与幸福的可能,遇到她以后,他的人生掀开了从未有过的篇章。
远比斯坦福的梦想更为瑰丽饱满的前方。
……
而那个长长的梦里,还有无数声音在交织。
清脆的、欢快的、幸福的、甜蜜的。
“魔头……魔头……”
“豫哥……豫哥……”
“顾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希望你以后对我好一点啊。”
“我会对你好。一定。”
“所有的钱都给,所有的一切都与你分享,所有的人生都属于你。”
“我喜欢你,顾冉。”
“哦,不,是爱。”
“我爱你,顾冉。”
——那一个毕业之夜,没有说完的话。
……
icu病房外寂静的长廊上,谢母守到大半夜,身体熬不住后被安排去了旁边的酒店住宿,余晓依也正要离开,而就在这时,icu的病房传来“滴滴滴”的机器报警声,两个值班护士跟着余晓依一起冲了过去。
结果几个人还没来得及进去,却见门猛地被人推开,针头药水撒了一地,而床上的男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脸色苍白如纸,情绪却从未有过的激动,一个劲往外冲。
几人赶忙去拦,余晓依道:“谢豫你……”
话没说完,男人已经甩开所有人,冲到走廊。仪器与针管都被他强行拔了,殷红的血滴滴答答地撒,可他毫无知觉似的,任由着血滴了一路。
……
医院外晚风寒凉,秋雨远比傍晚下得更加凶猛,谢豫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冲在雨幕里,像是感觉不到雨砸在身上,失去了理智似地,跌跌撞撞,越冲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