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难得的平静,像是谁为了解除他的心里压力, 提前跟这些人做过工作似地。
他心下纳闷,这时靠窗的位置上,一张小脸正透过书笑眯眯地看向他。
就坐在他同桌的位置,眉眼弯弯, 薄唇扬起, 脸颊还贴着个颇为出戏的创可贴,用口型跟他比划,“欢迎归来!”
那一瞬, 之前还紧绷的一点情绪, 忽然便在这笑容中放松下来, 他坐了回去。
原以为就这样了, 但接下来, 让他更意外的事发生了。
早读后的第一节课, 谁也没想到, 那个一贯严厉, 每天用狮子吼吆喝着时间就是分数,时间就是未来,逼着学生上考山下题海的老太太,竟然没有上课——高三这么紧张的日子,她竟然放弃了自己的一堂课,换成一堂跟课本内容毫无关系的——卫生保健课!
没错,不仅是卫生课,还专门请了一个权威医生来。市人民医院的主治大夫,教授级别的骨干医师,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爷子,慈眉善目,和蔼可亲,针对青春期孩子们的许多迷茫,提出了生理还有卫生方面的合理建议。
同时,他也对生活中不少常见疾病做了讲解,告诉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该如何正确对待,另外,老爷子还进行医学辟谣,该重视的疾病就重视,不该信的千万别恐慌,某些听着吓人的疾病有夸张成分,甚至以讹传讹,接着他就状似无意地举了肝病的例子。部分乙肝患者虽然有传染性,但乙肝病毒携带者日常接触是不会传染的。老医师还拿科学数据来了把小幽默,“同学们知道吗?全中国1.2亿人口就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这意味着十个人就有一个人,这要是正常接触也能传染的话,人类早就灭绝了吧!”
全班听了这话哄堂大笑,在这一边笑一边听讲座的过程中,学生们的情绪都放松了下来,而平静之后,不少学生神情凝重,像在思索着权威医生的话……甚至有人扭过头,悄悄看着谢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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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四十五分钟的课堂时间到了。
而下课铃声响起后,学生们没有像平时一样,鸟兽般雀跃而出,教室里仍是安静的,老医生跟老太太还站在讲台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果然,两分钟后,就见左边靠窗的第三排,发出轻微声响,那之前搬开桌子离谢豫远远的学生,将桌椅挪回了原处。
仿佛是受到了第一个人的鼓舞号召,接着,人群陆陆续续站立起来,谢豫身后的第五排、第六排、包括隔壁组的同学,都将座位挪了回去,整个教室的座位,回归最初的井井有条,密不可分。
不过人群搬归搬,但没有人讲话,或许是因为羞愧,都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只一个劲的搬。
一片拉桌子拽椅子的声音中,突然有声音打破了这沉默。
来自最后一排垃圾篓旁,就是那个曾“抛弃”谢豫,宁愿与垃圾为伍,也不跟谢豫同桌的男生。他走到了谢豫身边,期期艾艾道:“谢豫……那天,不好意思啊。”
他有些局促,不住挠着头,声音虽然小,语气倒算真挚,“我这人成绩不好,也孤陋寡闻,跟个井底之蛙似地,不知道的事就乱想,那天是我不对,现在跟你道个歉。对不起。”
讲台上老太太跟教授老医师压压下巴,面露欣慰,而周围同学亦是感同身受的模样,恨不得那男生的话就是他们的心底话了,只有顾冉在旁笑眯眯。
不过笑了会她又忐忑起来,那男生来道歉显然是鼓了勇气的,可谢豫听完眉头动都不动,也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于是那男生就尴尬地站在那,连着这全班等着谢豫回应的气氛都尴尬。
末了却是砰地一声响,就见谢豫甩出去了一个笔记本:“你不是总想跟我借解题册吗,拿去吧。”
他口吻淡淡地,看也不看那个男生一眼,全班却都噗嗤笑了出来。
谁都知道,这就是高冷学霸的谅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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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代表性的讲和,也宣告着全班对谢豫的重新接纳,再次融为一体的班级,气氛愉快极了,学生们之间又开始打打闹闹,一如从前般和睦愉快。
只有谢豫若有所思地看看讲台上的老医师,再看看顾冉,他侧头问顾冉:“这是不是你……”
顾冉不答,只神秘一笑,扭头看向讲台上老太太,老太太刚巧也看向了她。师生两对视,老太太露出会心的笑意,而顾冉则面露感激。
其实在谢豫缺课的那一周,顾冉就已经私底下向同学们做功课了,希望他们能改观对谢豫的看法,她说得多跑得勤,不少跟她关系好的同学,看在情分上也稍微有些了扭转。
但这远远不够,毕竟她只是一个学生,在同学们眼里还是个没有说服力的成员,于是她又去求助老太太——在她自告奋勇去找谢豫的那天上午,在老太太的办公室,她请求老师澄清谢豫的冤屈,为了说服老师,她不仅站在谢豫的立场,更站在了全班的立场,毕竟这矛盾的澄清,不仅能保护一个优秀学生能够继续学业,更能抚慰全班的恐慌,稳定军心,继续高考之役。
大概是她的诚恳打动了老太太,老太太应允了。她认为老太太顶多就是课后就这件事简单说两句,譬如同学间该彼此包容理解,疾病也不可怕之类的话……结果谁知道,老太太竟然舍弃一节课的时间,还带了最权威的医生……没错,老教授医生就是老太太的老伴!为这事老太太竟然将老伴都领到了学校!而权威就是权威啊,顾冉说哑嗓子都没有,可这权威三言两语,循循善诱,便打开所有人的心结!让班集体和睦如初,也让谢豫得到本该有的尊重。
顾冉打心眼真是爱死老太太了!
她想,这大概就是典型中国传统老师的缩影吧!虽然作风严厉强悍,但内心柔软炙热,对学生一腔赤子真情,多么可贵啊。
而身侧,谢豫还在看着顾冉。
虽然并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全班同学重新容纳他的事,依她的性格,她多半又为他做了很多。
当初她不顾全班反对,顶着白眼也要与他为伴,而现在,她又为他沉冤得雪努力奔走。
她总是这样,总是这么好,倾力相待,真心不假。
清晨的太阳照进来,映在窗台上,一片温暖霍亮。
重新坐回他身边的她,笑容沐浴在阳光里,却比太阳更暖更亮,那一刻他想到她的名字,顾冉,顾冉。
冉冉升起的太阳。
真是一个好名字。人如其名。
而那边,小太阳顾冉同学见自己的同桌若有所思,就推了他一下,“怎么不说话啊,魔头,咱又坐回同桌了,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人,你就没点什么感言要发表吗?”
谢豫原本有的,而且感触良多,但一听魔头这两个字就不舒坦了,她为什么不喊豫哥了?
于是他佯装生气,摆出高冷的模样逗她,“谁叫你坐过来的?谁批准了?”
“我自己!”小太阳凑不要脸地说,还将毛茸茸的脑袋伸了过来,脸颊边的伤口还贴着醒目的创可贴,明明滑稽又可爱,却偏要装大爷姿势,“我就要坐这,不服打我呀!”
谢豫哭笑不得。
而顾冉还在嘚瑟,她将脑袋趴在桌上,课桌太小,他怕她头磕到边角,用手肘挡住了她的脑袋,她头发细而软,尾部有些略蓬松的自来卷,随着动作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手肘,他倏然便想起了昨夜,那个发现了米仓不住偷乐的可爱小耗子……
于是他伸出手去……小耗子一愣,以为他真打,正要躲,就见那手高高举起,却是缓缓落下,然后,轻拍了一下她的小脑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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