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嫂听到他的话,收住双手,拘谨地放在身前:“哎,你说吧。”
“请你让傅嘉多多注意,不要再靠近一楼客厅,以后出入都走后门。”陆齐安说。
陈嫂还没听他说完就连连点头,好像听到第一个字就预料到了整段话。
“谢谢陈嫂。”
“不谢,小事,小事。”对于这句感谢,陈嫂有些诚惶诚恐。
陆齐安继续往下,绕过了楼梯的中间平台,发现在清扫楼梯的还有一个人。他蹲在梯阶上,一手喷雾一手抹布,重复着喷三下,用抹布擦一下的动作。
陆齐安的动静不小,他不可能没有察觉,但却不为所动,甚至没有抬头。
他穿着高中校服。陆齐安认识这件校服,市十六中,教学质量在市内十几所高中里是垫底的,唯一拿得出手的是篮球,曾经是他打市联赛时的强劲对手。
别墅里会穿校服的人,只可能是傅嘉了。
陆齐安说:“借过。”
备用楼梯净宽小得可怜,傅嘉堵在梯阶上,让他没办法通行。
傅嘉没动。
陈嫂听到了声音,赶紧跑过来。看到傅嘉,她眼睛都瞪圆了:“我不是让你擦一楼吗,怎么跑到这里来?快让开。”
傅嘉还是没抬头,但动作停了下来,双手撑着地板。
陆齐安居高临下,能看到他的后颈,还有削瘦的背上凸起的肩胛骨。
陈嫂:“傅嘉?”
傅嘉终于有反应了:“不好意思,腿麻了,等会啊。”
他抬起头,跟陆齐安对视。
那是一双光线照不进去的眼睛。
陆齐安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他明白自己是做了一个不对的比喻。有哪双眼睛照不进光线?但傅嘉的瞳孔颜色太暗了,配合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从没被照亮过。
“我走另一个楼梯。”陆齐安转身。
陈嫂拦住他:“快别,我叫他让开,傅嘉,快点让开啊。”
傅嘉揉着自己的小腿:“不行,还是站不起来,要不你就这么从我身上跨过去吧,我不介意。”他笑了笑,露八齿。
陆齐安拧起眉头,没回答。
傅嘉做了个怪表情,挑起眉毛,嘴角往下撇,像是在说:“要怎么办呢?”
陆齐安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陈嫂,你为什么让他打扫卫生?”
陈嫂和傅嘉都愣了。
“我……” 陈嫂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因为,我每天都会弄到很晚,他想帮我,所以……”
陆齐安打断她:“他是姑父的客人,让他帮你打扫卫生,实在说不过去,如果我向姑父说明这件事,他应该会辞退你。”
他说得很漂亮:“姑父的客人”。
陈嫂的眼神变得惊恐。
傅嘉蹭的从地上站起来,比跳高运动员还要迅速。他侧过身,紧贴着墙壁,示意陆齐安过去:“现在好了,请过吧。”
陆齐安一言不发,下楼离开。
留在原地的陈嫂和傅嘉良久不语,好半天陈嫂才说:“你都听到了吧,以后别去客厅,出入都走后门。”
傅嘉嗯了一声。
陈嫂看着他,那种类似悲悯的东西又出现在她眼里了。
傅嘉最恨这种眼神。人们就是这样看路边被遗弃的小猫小狗的,但他们只是看看,痛快地可怜一遍,就转身离开。
陈嫂说:“以后不要再帮我做事了。”
傅嘉没反应。
陈嫂犹豫了片刻,把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你想不想搬出去?”
傅嘉很果决:“不。”
他绝对不要搬出去。
他还没输。
傅嘉八岁被父亲接回家,从那以后关于童年的记忆就只有几个片段。
父亲的别墅很大,一楼有一排佣人房,父亲牵着他,说:“你先在这呆一会。”
这一会就是十年。
他在清洁阿姨陈嫂的房间里生活,好像是别墅的老鼠一般,父亲、父亲的妻儿见了都会远远避开。
陈嫂的儿子每晚都会过来蹭饭吃,他会拿烟头烫傅嘉的手,并且威胁他不准喊痛,如果不小心叫出声了就会再多烫一根。最要命的是他抽烟时陈嫂刚巧走过来,那时候他就会把傅嘉的手当成烟灰缸来用,让傅嘉把燃着的烟头攥在手心里藏起来。
回忆时,这个片段总会排在前头,反复回闪无数次,将傅嘉折磨够了才到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