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吓得脸色煞白,不顾丫鬟、婆子们诧异的目光,上前一把扣住丈夫的手,咬牙压低声音道:“明恒,你想死在霍明锦手上吗?!你忘了浙江巡抚是怎么死的?霍明锦养好伤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抄了浙江巡抚的家,让人把他剁成肉酱!”
霍明恒心中发虚,额头沁出细汗,负气道:“让他来杀我好了!”
妇人不容他赌气,拉起他抬脚就走,“霍明锦疯了,我们不能留下来陪他发疯!”她想到浙江巡抚的下场就手脚发软,二叔果然是上过战场的人,如此草菅人命,狠辣绝情,他们夫妇和浙江巡抚联手算计了他,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门人见霍明恒动摇,爬起跟上,护送夫妇二人从夹道退到后院,“国公爷,大门肯定被人堵住了,小的送国公爷从角门出去,那边有人接应。”
霍明恒脸色阴沉。
他本来不想逃的,逃走意味着他怕了二弟,可一旦心生惧意,踏出第一步开始,一切坚持都没了意义,与其等二弟找上门来,不如先远远躲开,他是辅佐皇上登基的功臣,皇上不会不管他。
一行人匆匆穿过回廊,奔向角门。
门人手持火把在前引路,拨开蓊郁的花藤,打开角门,探出身子环视一圈,没看到兵士把守,暗松一口气,“国公爷,这边请。”
霍明恒回头看一眼内院的方向,脚步迟疑了一下,犹豫片刻后,按着门人的指引,踏出角门。
“哐当”,等一行人依次钻出角门后,忽然炸起一声巨响,角门从里面关上了。
霍明恒心惊肉跳,脑子里嗡嗡一片响,猛地刹住脚步。
角门之外是一条幽静的小巷子,暑气蒸腾,石头在烈日下晒了一天,踩上去热得发烫,家仆每天按时洒水,青石板上湿漉漉的。
“大哥,你这是要抛家弃子,望风而逃?”
幽暗中响起那道霍明恒熟悉的低沉嗓音,一人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缓缓踱到摇曳的火光下,朦胧的晕光映出他俊朗深刻的面孔。他沉默几息,轻声道,“若有敌军来犯,你也是如此行事?”
霍明恒咬牙道:“二弟。”
霍明锦撩起眼帘,目光冷冽,语气平淡,“大哥。”
气氛肃杀。
沉默中,安国公夫人一把推开霍明恒,推搡着他往前走,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指向霍明锦,大声尖叫:“来人,把他拿下!拿下!”
护卫们回过神,抽出弯刀,上前将霍明锦团团围住。
霍明锦轻蔑一笑,拔出腰间佩剑。
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他已击败护卫,杀到霍明恒身前,剑尖直指后者的咽喉。
剑刃雪亮,折射出凛凛寒芒。
妇人不敢出声,捂住嘴巴,满脸惊恐。
门人们汗如雨下。
妇人按耐不住,呜咽一声,双膝跪地,膝行至霍明锦脚下,叩首苦求,叮叮当当,簪环首饰落了一地,泪水冲刷而下,脂粉脏污脸颊,“二叔,你要杀要剐,朝我来吧!明恒可是你的同胞亲哥哥!”
霍明锦还剑入鞘,看也不看妇人一眼,一脚踹向霍明恒膝窝。
霍明恒吃痛,跪倒在地。
霍明锦大手一张,扯住他的衣领,提着他往回走。
护卫们面面相觑,想要上前拦阻,但自知不是二爷的对手,而且国公爷就在二爷手上,他们投鼠忌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僵持中,里面的人打开角门,霍明锦一言不发,拖着霍明恒走进去。
霍明恒身长七尺,被弟弟提在手上拖行,狼狈不堪,几次想要挣脱掣肘,霍明锦提起剑鞘狠狠敲向他的手臂,听得几声脆响,霍明恒惊叫出声,双手软软地垂在地上。
霍明锦把他的手打断了。
妇人泪如雨下,脚下一个踏空,跌了一跤,刚好脚下是甬道,顿时摔得鼻青脸肿。丫鬟们七手八脚架起她,她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惊惶道:“快去请老夫人!”
霍明锦提着霍明恒来到霍家祠堂。
祠堂内日夜有人看守,内室燃有数百枝儿臂粗的灯烛,烛火照耀,房内恍如白昼。
“啪嗒”几声,霍明锦为霍明恒接好断骨,将满脸冷汗、低声呻吟的男人扔在香案前。
他手指堂前列位霍家儿郎的牌位,一字字道:“霍家世代簪缨,满门英烈,不结党营私,不送霍家女入宫,祖辈几代征战疆场,为江山社稷出生入死,方能延续至今。霍家儿郎,从小习武,十几岁便随长辈父兄领兵作战,未及弱冠之年战死沙场者共有三十三人,大伯一家更是绝嗣。”
他垂目看着霍明恒,眸光冰冷,“如今,霍家百年基业,尽数毁于你手。”
霍明恒躺在地上,双目血红,大笑数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只知道领兵打仗,根本不懂朝堂之事!我辅佐皇上得登大位,才换来霍家的蒸蒸日上,如果换做是你继任国公之位,霍家早就和定国公、魏家那样身死族灭!我才是合格的嫡长子,你只是个舞刀弄枪的莽夫!”
霍明锦沉默一瞬,“所以你联合外人,暗中设下陷阱,想要置我于死地?”
烛火摇曳,霍明恒的脸庞一时明,一时暗,神色复杂,“你和荣王是旧相识,不除掉你,皇上怎么能安心?”
屋子里静了片刻。
霍明锦紧紧握拳,自嘲似的一笑,“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手足之情,一母同胞,自幼相伴长大……都说血浓于水,在野心和私欲面前,亲兄弟还不如外人的几句蛊惑之语。
“蠢货。”他松开手,望着跃动的烛火,唇边一抹讽笑,“你以为你投靠沈介溪,霍家就能从此长盛不衰?霍家的荣辱从来和哪个皇子登上大位没有丝毫干系,荣王当不当得成皇帝,我照样能领兵。你心术不正,玩弄权术,陷害亲兄弟,插手朝政之事……霍家现在能荣宠一时,等沈介溪倒台,你焉能独善其身?”
“祖辈几代积累的功劳,这么多年的隐忍,被你葬送得干干净净。”
霍明恒横眉冷竖,怒容满面,反驳道:“你才是蠢货!你知道京师的人是怎么说我们霍家的吗?一门武夫!”
“武夫又如何?”
霍明锦再度抽出长剑,烛火照耀在剑刃上,折射出几道灼人光华,“没有武夫保疆守土,哪来的盛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