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别闹了,还闹,闹得她把热粥浇到了干事的身上。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人想不想追究罢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于怡姗的床边坐了多久,手上的湿军装已经没了凉度,手背上被烫到的地方又开始疼起来。烫伤的疼是偏尖锐的那种,安卜说她真呆,就是说她被烫了还把饭盆端在手里不撒手。
蒋珂坐在床边吸鼻子,把手上包了好多层的军装袖子扯下来。疼就疼吧,被凉水冲了那么久,又被湿军装包那么久,也疼不到哪去了。
在她把军装袖子都拽下来,把整个军装都抱进怀里的时候,于怡姗叶湘和刘兰翠正好吃完了饭回来。饭盆都洗好了,于怡姗还给她带回来个馒头。她把饭盆放去进门右手边靠墙的桌子上摆整齐,拿着馒头过来送到蒋珂面前,说:“可儿,你吃点吧。”
蒋珂面色怏怏摇摇头,辫子搭在脸上,嘴唇微抿,她不想吃。
于怡姗看她这样子,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就在她面前蹲下来拽着她的手说:“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看到安干事坐在那里。”
蒋珂低着头,抿抿唇片刻回了她一句,“浇到别人也一样……”片刻又闷声接了句,“我怕被处分。”
叶湘站在于怡姗身后,看着蒋珂,“安干事明显是关心新同志的,不是没说你什么嘛,应该不会因为这点事受处分的。再说了,就是受处分,也不过就是通报批评或者记个过嘛,没什么的挖。”
蒋珂抬头看叶湘一眼,又看一眼于怡姗,然后开始说心里话。
她微微吸口气,抬手擦一下鼻头,说:“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家境好,不愁什么。我家里什么都没有,还指望我有出息呢。军区通报批评记过之后,我就入不了团入不了党了。你们是都无所谓,可我不能无所谓。一入编就被处分,写信怎么跟家里人说呢?”
蒋珂说话的声音不大,叶湘看她这么认真,觉得自己做错了同时,也觉得有些没意思。她们当然也都希望自己能入党,毕竟光荣不是。在军队里,党员和非党员在某些时候是不一样的。但这种事也特别难,像叶湘就觉得,不能真在这事上较死劲。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当了兵就一点错误都不犯,犯错被记过处分,那就不活了?
再说,就今天晚饭这件事,不一定会发展得如何坏。
叶湘把蒋珂说的话听完,自己无话再接,便踢了一下面前蹲着的于怡姗,嗲着声音道:“快点把可儿哄哄好呀,都是你闹的。”
于怡姗反手拍一下她的腿,“我这不是哄着呢么?”
蒋珂确实心里有点难受,但也不想弄得宿舍几个人都不愉快。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是好是坏,她都没办法。所以她也就不再垂头坐着,抱着军装站起身来吸口气,看向于怡姗说:“好了,愚公,我没事儿了。我去把安干事军装洗了,待会儿就回来吃。”
说完她就去宿舍门进来左手边的一排架子上拿了脸盆肥皂,把军装塞进脸盆里,端着脸盆便出宿舍往洗漱台去了。
于怡姗看着她出去,站起身把手里的馒头放去蒋珂的饭盆里,又回来床边坐着。叶湘和刘兰翠也散了,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桌子前的板凳上。
于怡姗坐在床边想了一气,看向坐在床边揪头发梢的叶湘,还是问了句:“应该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呀?”叶湘看她一眼,不以为意,“是她太小心了,太在意,怕犯错。安干事又没说什么,那个情况下,还是先关心她的手的好伐?”
于怡姗往被子上靠过身子,现在也不是很懂军队里的事情,只想着别闹大就行了。
刘兰翠不接话,她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她在桌边坐了半晌,最终说了句:“在宿舍里可以随便,但出去了,以后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吧。”
叶湘揪着辫梢没应刘兰翠的话,只于怡姗应了句,“嗯。”
蒋珂在洗漱台拿着肥皂把安卜的军装一点点搓了干净,最后冲干净了肥皂的细白沫子,拧干水拿去外头的晾衣绳上晾起来。这时候没有衣架,晾衣服只能沿领中和衣服下沿中间的那条线对折,直接挂在晾衣绳上。
蒋珂把军装晾好就回了宿舍,只当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不再提起半句。她把于怡姗给她带回来的馒头拿去吃了,干啃着什么也不就,只喝点水壶里的白开水,然后去洗了澡躺在床上发呆。
晚上宿舍里气氛不如以往那么好,但也没坏到哪去,还属正常。于怡姗和叶湘说嘴里一天天都是苦味,提起说要给家里写信,让家里寄点东西来。
这种话刘兰翠一般都是不参与的,因为她往家写信家里人都看不大懂,还得拿去大队找识字的人读信。要吃的就更不可能了,家里穷成那样,穿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她进了部队算是好的,吃喝不愁,还有那么好看的军装穿。
蒋珂呢,有时候会掺合两句。今晚听到她们说这个,自然想起自己写的信还在口袋里装着,这便摸出来打开看了看。她在信里从来不写要东西的话,一直说部队的伙食很好。
信本来是打算今晚吃完晚饭去邮寄点给寄回去的,但因为饭堂的浇粥事件给闹忘了。她看着装在口袋里被揉得有些皱了的纸,想着算了,晚上邮寄点都没人了,明天寄吧。
而时间一拉到明天,她和宿舍其他三位姑娘在文工团的生活,就真正开始了。
虽然还没见到文工团的各种教员老师,没见过团长政委,但她们也都在这新兵集训的三个月内知道了文工团每天生活的大概。
早上有跑操,有固定的毯子功练习时间,要政治学习,要听传达文件,也有集体排练和班务会。就算是文艺兵,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清闲。
叫苦喊累的姑娘们大有人在,把跳舞当成一辈子事的也确实没几个。多数人都是把练功跳舞当成任务,任务完成了,那余下的心思,便都在琢磨别的。
第26章
六月份的天气, 夜里有风。前一晚拧半干的军装在营房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晾一夜, 清早也就干了。
蒋珂一整夜都睡得不是很踏实, 不时就在床上翻来覆去,每翻一下木架子床都微微晃动。夜间于怡姗被她吵醒了两次,但因为晚上饭堂的泼粥事件, 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便只说了句:“可儿, 快睡吧。”
蒋珂听她说话就僵躺着不再翻,迷迷糊糊地睡了些时候。
等清晨的微光刚从窗帘的缝隙扫进宿舍,蒋珂便再也睡不着。她伸手摸出枕头下压着的手表, 看看时间, 早上五点。
手表是李佩雯之前一直戴的机械表, 蒋爸爸在世的时候给她买的, 银色金属表盘表链子,不是多精致的东西,每天指针走下来都要慢上一两分钟,但用来看时间是足够用了。
表是来部队之前李佩雯悄悄塞在蒋珂行李包里的, 大约是知道, 直接给蒋珂,蒋珂一定不会要。
蒋珂在行李里收拾到手表的时候摸起来手里捏着, 心里暖烘烘的,也当然知道李佩雯的用心, 怕她在没钟的地方想看个时间都没得看。
蒋珂看完时间就把手表又塞回了枕头下, 参加新兵集训的时候她没戴过, 现在当然也不会戴去练功房排练厅。有正事的时候,她就把手表放在宿舍。平时为了方便用,她就装在衣服口袋里。
虽然现在时间还早,蒋珂也还是决定不睡了。她轻着动作从床上爬起来,又轻着动作勾起蚊帐叠好被子。被子叠成豆腐块,和枕头一起都放床头上摆整齐,然后便轻悄悄踩着床尾的竖梯下床铺。
下了床铺穿上鞋,去门边的架子上拿上脸盆牙刷牙膏茶缸子毛巾,再轻着动作开门去洗漱台洗漱。
蒋珂起得早,约二十平米大的洗漱间里有清晨的微光,却没几个人。蒋珂站在中间的石槽边,开水龙头刷牙洗脸。洗罢用毛巾擦干脸侧额头上的水珠,端着脸盆再回宿舍。
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两张双层木架子偶尔发出晃动的声响,有人在翻身。
蒋珂搁下盆,不出声,轻着动作再去窗下的桌子旁站着照镜子梳头。头发梳顺,不用费心去半分,平常辫子一直编两根,头发也有自己的记忆,所以宿舍里微微有点黑也无所谓。
她快速且熟练地把辫子编好用头绳绑起来,然后不再在镜子前多做逗留,便戴上军帽出了宿舍。
安卜的军装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随风而荡起弧度,走近了能闻到肥皂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