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你伺候不周,周员外能死在你床上?你还想跑?我看就是你害死的,你个烂货,今天我就当着大家伙的面打死你!贱人!”
那壮汉的怒吼让她一个缩瑟,忙用胖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可耳边那呵斥声仍旧不断,小手分开些缝隙,再看去时那女子仍旧嘴角擎着笑意的看着她,不顾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不顾性命危在旦夕,笑的仿若世外之人。
那时她太小,不知她眼中的是什么,可她总觉得这一切的热闹繁华与那人格格不入,突然不想看灯了,忧心忡忡的看着那女子,复而低头看向爹爹:“爹爹,我想要她!”
那个比她大了九岁的孔雀因着她的一句话来了李府,府里来了新的人,她好奇的紧,又心里怕怕的,总拉着小刀在门外看她,时候久了,她终于蹭她跟前,满肚子的疑惑都因着她对着自己一笑而咽了回去。
她只记得,那时孔雀笑的灿烂,轻柔的哄着她开口:“喃喃别问哦,我不想骗你。”
因为她眸中的温柔怔神,她点了点头,再未问起她的过往。
看着难过的趴在床侧的小姑娘,孔雀苍白的嘴角泛起笑意,抬手抚上她的头发,圆滚滚的胖姑娘已经成长为美艳的女子了,可怎么依旧没有一个人来疼她呢,就这么离开她有些不放心啊,明明那时被宠溺着的胖姑娘怎么能没有人继续宠溺她呢。
那个虞应朗实在配不上她的小姐啊。
她若身为男子多好。
笑意淡去,孔雀摇了摇头,她若身为男子也配不上她家小姐的。
她知道自己撑不过几年的,顺势进入李府也是因为好奇上元夜上那个有趣的姑娘,现在突然要离开,心中竟然会如此不舍,她竟然留恋这个世间了,留恋这个让她每天都能展颜的小姑娘了。
她好想继续活着啊。
闷咳两声,孔雀轻轻叹了口气,然而下一刻便因着钻入鼻间的异香眉头一蹙,顾不得其他,垂眸沉静开口:“喃喃,我想喝你做的鱼汤,听鸿雁说你做的很好喝。”
泪水洗涤过的眼眸极为明亮,现下却盛着疑惑,精致的小脸上因着刚刚的趴伏压出了两道痕迹,闻言怔怔的点了点头,李言蹊起身软声道:“那你等等哦。”
点头看着她离开,想到她若看到自己脸上压出的痕迹定会懊恼的模样便觉好笑,孔雀摇了摇头,当门被阖上时,嘴角的笑意也散了去,杏眸低垂,轻轻叹息:“出来吧。”
声落,自暗处走出一名男子,男子头发被玉冠高束,面容俊逸,一身夜行黑袍,眉目间难掩血气,嘴角泛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那药没用吗?”
孔雀抑制不住的低咳,全无血色的面容昭示着身体的境况。
黑衣男子耸了耸肩,斜靠在窗旁:“枉费我收到信便回门里与师傅那里为你求了药,啧啧,浪费了那样珍贵的药材了。”
平复了胸腔的窒闷,孔雀懒懒的靠在床榻,虽然面色苍白,但嘴角却又泛起与往常无异的笑,眼眸微阖,帕子掩在唇间,娇媚开口:“那我可真是无以为报了,不如……不如奴家侍奉你萧大爷一回?”
萧夺轻呲一声,自怀中拿出一枚玉佩抛向床内:“师傅知道你快要死了让我拿这个给你,说是捡到你时找到的。”话落,墨眉挑了挑,上下扫了眼那床内的孔雀:“再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若长成那样我说不等会冒着生命危险与你欢/好一回。”
见他挑着下巴示意门外,孔雀杏眸轻瞪,拿过那玉佩的同时也轻哼开口:“她可不是你动的了的,你若碰她我死了也要再上来带你下去。”
低低一笑,萧夺摇了摇头,跳上窗,散漫回头:“今天还有取几个人头回门里,就此别过了。”
男人如来时一样,不见衣袂翻动声,话落时人已消失在房内,孔雀并未抬头,而是怔怔的看着手中熟悉又陌生的玉佩。
第38章
玉佩润泽透亮, 触手生温, 绝非一般人家所有。
嘴角微勾,孔雀自嘲一笑,看来她幼时家境不错, 胸腔的闷痛再一次涌上, 孔雀闭上眼眸忍下翻涌的血气,握着玉佩的手指渐渐泛白。
被封住多年的记忆下一刻如电闪一般充实脑海。
陡然睁开眼眸,孔雀神色肃然的看着手中的玉佩,脑海中却出现一处宅院。
宅院墙高瓦亮,陈设精致,仆从忙碌, 可属于她的只有黑漆漆的柜子。
被塞在橱柜中的她透着缝隙看着外面的一切, 心中渴望那个男人的到来。
男人是她的爹爹,她很陌生, 期盼是因为每当那个人来,她便不用被锁在柜子里, 也不用每日喝那令她锥心刺骨的汤药,她甚至可以走出房内, 去看外面的花草。
爹爹终于来了, 娘亲高兴的与爹爹用饭,她则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光, 不顾日渐虚弱的身体蹲在烈日下, 小心的端详院中仅开了一朵的小花, 她今天想将那花朵带去柜子里。
装着私心的伸出手, 然而手还未来的及碰到花,她已经被人抱在了怀中,惊惧僵住,耳边却传来爽朗的大笑:“景儿可不能折花弄柳,该如其他男儿一样骑马快活才行!那样才是我的儿子!”
男人生的高大,长着茧子的手握的她生疼,可她不敢多言,娘说不可以惹爹爹生气,即便她不是男孩也必须是个男孩。
她尚在年幼,心头忐忑自己说了谎,可却也因为说了谎,她得到了一个来自父亲的疼护,害怕之后便被谎言换来的喜悦所掩盖。
那个下午是她幼时最快意的时候,她被爹爹拥在怀中骑着高马在院中奔走,她被爹爹放在脖颈去看墙外的海棠。
那是她困在柜子七年里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也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肆意的大笑。
她因自己说了一次谎换来的喜悦而高兴,但没想到报应也来得快,她不记得其他了,只记得自己的鼻腔不断流血,只记得猛吐鲜血后在那痛入骨髓的疼痛中闭上了眼眸,她短暂的记忆便戛然而止。
门声‘吱呀’响起,孔雀从陌生的记忆中回神,难怪师傅会封了她的记忆,确实不值得留恋啊,除了对那记忆最后的疼痛印象比较深刻,她并没有知道父母尚在人世的喜悦,毕竟现下想来自己似乎只是娘亲的一个棋子。
顺着门声看去,当看到那个那含笑走入的女子时孔雀眼帘微垂,她其实是回味的吧,所以即便失去了记忆也因着上元夜看到喃喃时便移不开眼眸,少女含气坐在爹爹脖颈的样子,备受宠溺的样子都让她从心底羡慕吧。
她也曾有过被爹爹宠爱的时候,可却是骗来的。
眼眸酸涩,胸腔的铁腥再一次涌上,孔雀阖上越发沉重的眼帘,她已经不想抵抗了,她这一世过的不自在,若有来世她希望过得好些。
“怕做坏了,我特意让鸿雁瞧着我做的,你若不快些好,鸿雁估摸要一直心怀愧疚,不敢来见你了……”
李言蹊自顾自的说着话进门,将漆盘放在床侧的矮几上,落座去拿汤碗时手却被握住,一枚玉佩被塞入手中,看着玉佩上的‘御’字疑惑抬头,看到的却是孔雀眼帘轻轻阖上,嘴角含笑的模样。
孔雀还是那样艳丽,即便现下容色苍白仍旧维持着一如既往的笑意,不像她动辄爱哭撒娇,孔雀从来都坚强到看不见一丝狼狈。
忍住喉间的哽咽,李言蹊双眸朦胧,抬袖为已经静静睡去的孔雀擦拭嘴角还尚未拭去的鲜血,她以前不懂,可现在懂了,虞应战也好,孔雀也好,都不是天生擅长隐忍痛苦的,而是习惯了坚强,毕竟坚强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脆弱,可人怎么会生来坚强呢?
心骤然一疼,李言蹊还是哭出了声。
孔雀离开的这日天空飘起了雪花,但薄薄的雪花还未等落在地上便已经化作了雨水,雨水将淮南的大街小巷涤洗的一尘不染,似要让那个满身尘埃的女子干干净净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