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京下过第一场雪,满城素裹。
秦婠手捧暖炉,穿着大毛斗篷,站在丰桂堂后未开的腊梅树下。腊梅已打了花苞,再过几天就要盛放。这是老太太最爱的花,听说那是老侯爷与她亲手植下的,往年到了这时节,老太太总要安排赏梅宴,可今年……怕是该寂寞了。
“花还没开,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身后有人踩雪而来,将温热的手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
秦婠转身,看着一身素衣的沈浩初。他瘦了些许,因为她怀着身子,老太太的丧事都由他亲自操持,费了他许多精力。短短一年时光,经历几场生死,他身上的少年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是更为稳重的气势,像山峦般耸立在她身后。
“在想沈家这恩恩怨怨,算是彻底了结了吧?”秦婠倚进他怀中。
老太太是那段晦涩过往的最后一个参与者,她的离开,意味着过去的种种,都随生死远去。她大半生都过得惊心动魄,从年轻走到衰老,未有松懈之时。
“结束了。以后,只有我与你的好日子。”他轻抚她半绾的发,另一手钻入斗篷,抚上她刚刚显怀的肚子。
四个月,刚出早孕,她寡淡的胃口渐渐恢复,食欲好转,人也精神许多,但他仍觉心疼。老太太去世,他需丁忧在家,不过皇帝急于用人,夺情起复,只给了他三个月的孝期。这三个月他刚好能全心全意陪陪她。
“这宅子好大啊,人却越来越少,空荡荡的。”秦婠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老太太总喜欢儿孙满堂,不愿分府——宅子太大了,再多的人都填不满寂寞。
话说着,她却笑起。怀了孕,人也变得矫情起来。
“嫌人少?”沈浩初轻抚她微凸的小腹,咬她耳朵,“那我们努力些,很快人就多了。”
“去。”秦婠推他。
怀孕多累的事啊,她才不想再要。
沈浩初笑着将人拉到胸前,牢牢环住。
“沈浩初,我想跟你学断案。你答应过我的,要教我。”秦婠踮起脚,亲他光洁的下巴。
他被她的唇摩挲得心猿意马,贴着她的腰臀克制着情动,道:“怎么?要做小寺正?”
“好不好吗?我不想呆在后宅。”秦婠撒娇。
“怀着身子与我说这些?你不想过好好的太平日子?”他的手缓慢地上移。
有了孩子,她那处似乎……丰腴许多。
秦婠按住他的手:“想陪你一起完成你的理想,上一世未完的抱负。”
他不安分的手停下,迟滞片刻,用力地抱住她。
“沈浩初,你会名扬天下的,到时你可会在意,名留青史的,是沈浩初这个名字,而非卓北安?”她忽然问他。
“不在乎。”他答得很快,“我只在乎自己到底能为天下做些什么,是沈浩初还是卓北安,都不重要。更何况,我还有你。”
虚名不过浮云,上苍予他最好的恩赐,不是史书上寥寥数笔的赞誉,也不是天下人的敬仰,而是她。
“沈浩初,我有没亲口和你说过,我爱你。”秦婠仰起头,双眸晶莹。
“我也爱你。”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她的唇瓣间。
————
第二年七月,荷花初挺的时节。
镇远侯府张灯结彩,热闹喧哗,宾客络绎不绝。今日是镇远侯府嫡长子的满月宴,如今沈浩初已是京城贵人们争相结交的对象,是以这满月宴前来的达官贵人特别多。
卓北安也去了。
他从来不惯参加这样的宴席,但今日却是例外。他真的非常好奇,小丫头和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的。不过可惜,席上宾客众多,秦婠只抱着孩子露了下面就走了,他根本没能看清孩子的模样,只见到秦婠似乎丰腴不少,讨喜的脸圆了些许,像剥壳的荔枝,似乎要滴下水似的。
卓北安有些失望,在席上坐了片刻就向沈浩初告辞。
沈浩初却将他请到另处。都是同一个人,心思是通的。
窗子大敞的临水小阁里,秦婠半坐在榻上,摇着摇篮,唱一曲调子跑偏的小曲,声音轻柔,眉目温柔,正哄着娃娃睡觉。池畔的风吹来,摇起满池沙沙荷响,也送来一缕幽香,沉闷的夏夜在这里变得惬意舒适。
“北安叔叔。”秦婠见沈浩初将人领进来,忙起身行礼。
温和客气的模样,仍是对长辈该有的恭敬。卓北安心中有几分失落,不过见她满面光彩的模样,心知她过得幸福,那失落被冲淡许多,回了礼道:“侯夫人。”语毕他又快步走到摇篮前,细看摇篮里的孩子。
才满月没多久的男娃娃,眉目还没长开,不过那头乌黑卷曲的发和脂玉似的皮肤,却是随了秦婠。他睡得颇甜,嘴巴不时咋一咋,像团糯米圆子。
卓北安看着,心里莫名柔软,他有些想抱,可是不敢,怕粗手笨脚伤了小家伙。
“取名了吗?”他问道。
“取了,泽城,沈泽城。”沈浩初上前,伸出手指逗逗儿子的脸颊。
小家伙被他的动作惊醒,眼皮一张,眼睛大得惊人,嘴唇一扁,眼看就要哭。
秦婠气急,小声骂道:“沈浩初,闹醒了你哄去!”
沈浩初讪讪一笑,缩回手,想求这小祖宗别闹腾。
天知道,这孩子有多难带。
卓北安瞧这两人都是刚得子的小夫妻模样,心中沟壑沉沉,面上只笑了笑,将注意转到沈泽城身上,向小家伙挥了挥手。
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手脚齐挥,竟突然间笑起来。
这一笑,便叫他想起多年前的秦婠,偷偷吃着馒头,笑得一脸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