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年轻?许偃又吃了一惊。法力高深的巫者,哪个不是满面皱纹,衣饰古怪?可没见过有如她一般,发髻高盘,衣裙洁净的。
不过知道此姝有起死回生,手到病除之能,田恒又亲口承认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许偃不敢怠慢,赶忙道:“许某见过大巫。”
楚子苓这时已经看到满面焦色难掩的病人家属了,点了点头:“病人何在?”
这姿态称得上傲慢无礼,但是许偃深知巫者性情,不以为怪,侧身让道:“请随吾来。”
见巫苓毫不迟疑,跟在楚国上卿身后入院,田恒差点没翻个白眼。他到忘了,这女人本就不知礼法,遇到求治之人也就罢了,放在别处,说不定会惹来事端。回头还是要教一下才行。田恒也不在乎旁人冷落,跟在后面进了许府。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收到个深水,抱住亲爱滴花间昙境蹭蹭gt3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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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许家的院落,比郑府大上许多。穿过数条回廊,一行人才来到小君子养病的房间。刚踏进屋门,楚子苓就皱起了眉头。
这哪里是病房?墙上挂着狰狞面具,桌上摆着猪羊头颅,地上遍布血污,还一股恶心的烟气弥漫,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那个五六岁大的男孩,正穿着单薄衣衫坐在案前,脸上涂着乱七八糟的黑红痕迹,看起来摇摇欲坠。
“大巫,尊汝指点,吾请来了车上之人。乃郑公孙府上的巫医和游侠。”想进巫舍,自然要先同私巫打个招呼。许偃毕恭毕敬的向巫齿行了个礼。
谁料对方还没回答,一直跟在身后,默不作深的年轻巫医,突然迈闯入了巫舍。这下别说是许偃,就连巫齿身边的弟子都大吃一惊,立刻有人想要去拦。巫齿大袖一展,拦住弟子。一双阴森眸子,盯着那女子身形,唇边渗出微不可查的冷笑。
楚子苓并没注意这厢小小的波动,疾步走到了那孩子身边,扶住了那瑟瑟发抖的身体。一双圆而漆黑的眸子,畏惧的看了过来。这是饱受惊吓才会有的眼神,他怕自己,还是怕给他治病的人?
这是碰上神汉了吧?就算知道古代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巫医崇拜,她也是第一次碰到现场,心头难免有些火气。小心用掌心贴了贴孩子的额头,满是冷汗,有些发热,幸亏热度不是很高。
“能站起来吗?”楚子苓放缓了声音问道。这鬼屋一样的地方,可不适合看病。
然而还未等她扶起那孩子,对方身体突然颤动了起来,很快,就两目上视,四肢抽搐,连口中都冒出了白沫。
糟糕,是癫痫!
这一路上,邀她前来的人似乎有些忌讳,并未说明病人的具体情况。陡遇发作,楚子苓也是一惊,赶忙扶住孩子,大声叫道:“来个人帮忙!”
许偃脸都吓白了,这巫医失礼,不经允许就闯入巫舍,可不就惹出了祸事!这是鬼神降罚吗?大巫怎地不去相助?
一旁巫齿面无表情,心底却在冷笑。他让许偃去郑府找人,不是没有原因的。身为许氏私巫,巫齿熟知楚国巫觋,更知晓郑府新来了个巫医,非但施术治好了郑国公孙,还让之前赐药,却没能医好病人的巫医颜面尽失。因而弟子探到家主的车驾曾与郑府辎车相撞,他便让许偃前去郑府寻人。
这次家主幼子情况不妙,痫疾本应一年发作一次,随后数月一发,直至加剧到几天一次。谁料小君子刚刚发病,就一日数发,怕不能治。然而自己乃许氏私巫,竟不能救家主唯一嗣子,岂不损及地位?定要找个替罪之人。旁的不好构陷,郑府那个新巫却是个极好的人选。郑国质子无甚背景,偏那巫医颇有能耐。若治好了小君子,就是自己占算有功;治不好,则是那巫医妨了小君子,罪不在他。如此不就立于不败之地?
原本巫齿还想用些绊子,没想到那女娃年轻气盛,傲慢无礼,竟对他这个前辈视而不见。眼看小君子又快犯病了,他自不会阻拦。现在冲撞鬼神,还要如何自辩?
巫齿不动,旁人哪里敢动?跟在后面的田恒见情形不对,立刻大步上前:“某来!要做甚?”
楚子苓已经让孩子平卧,解开他的衣衫,并把头部转向侧面,以免分泌物太多导致呼吸不畅。见田恒过来,赶忙道:“帮我抓住他的脚踝,别太用力,使巧劲稳住就行。”
闻言田恒也不迟疑,单膝跪地,擒住了那幼童的足踝。他力大掌阔,抓个孩童,恰似鹰隼擒兔,好在力道把握不差,没有硬去阻止那孩子身上的抖动。
见病人足踝稳住,楚子苓除去他足上绢袜,用毫针急刺涌泉穴,提插行泄。少儿癫痫乃是先天不足,后天失养,痰浊上涌,闭塞清窍。如此突发,需用泄法。
方才田恒上前,众人已是惊愕,不少从人想要去阻拦。待见那巫医从簪中抽金针,又赶紧止步,心生犹疑。这是施法吗?难道那巫者在驱鬼神?
旁人还看不清楚,田恒抓着孩子,感觉最为明显。只是须臾,可怖的抽搐就缓缓停住,那童子身形不再剧颤,口中白沫也少了,又过片刻,竟然平静了下来。
“松手吧。”楚子苓拔针,轻轻舒了口气。
这种癫痫,病因很多的,给药也非常具有针对性,还要仔细问诊号脉,才能开始治疗。不过此刻,她倒是能理解病人家属秘而不宣的行为了,癫痫发作还是很吓人的,在医学不发达的时候,当成鬼上身都不奇怪。
见那女子收了针,许偃才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身边年迈巫者:“大巫,能上前了吗?”
巫齿也没料到,这女娃手段竟如此利落,此刻倒也不便在旁观望了。他双手抄在袖中,缓缓向神案走去。见他终于肯进巫舍了,许偃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走到那女子身旁,巫齿率先开口:“汝善砭石之法?”
砭石乃巫者最初的疗病之物,就是把砭石制成刀、针等物,进行刮刺。其中善针者,也有用骨、金为针,可祛百病。他也曾学过一段时间,但是最擅长的,还是祝卜。
然而他屈尊开口,对面的女子只是眨了眨眼,似有些疑惑。倒是旁边那大汉用楚语道:“你会说雅言吗?巫苓不懂楚语。”
巫齿的脸一下就黑了,他屈尊开口,那女子竟然听都听不懂?她是哪国巫者,莫不是只学了殷商古咒?想到这里,他倒是一凛,不愿再开口,免得被人瞧出破绽。
巫苓此刻也望着这个满脸皱纹,身绘油彩,还把牙齿都涂黑的老者。就这身打扮,毫无疑问是个巫医啊!让她一个医生跟巫医沟通,实在是困难了点。
见两人之间气氛略僵,许偃赶忙道:“此乃吾家私巫,巫齿是也。就是他命吾寻大巫前来,为惟儿诊治……”
他一句话里,说了好几个“巫”,加之有些楚地口音,楚子苓一时没反应过来,那老头叫什么来着?
这一迟疑,又让许偃心头微紧,还以为这巫苓是真不想跟自家私医多谈,赶忙岔开话题:“敢问大巫,可祛除吾儿身上的邪祟了?”
一提到病情,楚子苓马上回神:“不是鬼,是……病。”
憋了半天,楚子苓也没想出“痫疾”这词要怎么说,只能笼统的以“病”称之。没等对方质疑,她又问道:“这病是突然而来吗?之前可有发作?”
“吾儿自昨日起就屡次昏厥,以有十数次。”许偃此刻可是有问必答,说不定这个巫者,真能救他爱子性命呢。
“昨日起?”楚子苓皱了皱眉。不可能。患者虽然发烧,但是并无高热,不是小儿急惊风,而是癫痫。癫痫必然是有发展过程的,这可是涉及脑部的病症,哪有一蹴而就的。
想了想,她又问道:“可曾受过惊吓?或夜间难以安睡,突然嚎叫啼哭?”
许偃还是摇头。
“那突然发怔,咀嚼而不自知呢?”楚子苓边问,还便做了个点头、眨眼、咀嚼的典型发作动作。
许偃还未答,一旁亲随突然惊道:“有过!家主,小君子有过此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