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梦幻相拥之后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来,温暖的在暴风雪之中独自伫立的小小别墅,厚重的玻璃墙外寒冷的雪花,墙里的世界雾气缭绕而朦胧。半月形的水池底是碧蓝色的, 那不是瓷砖,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从水中望去是一片深蓝的色彩, 蓝到如同夜色, 而一卷弯曲的花朵用优雅的黑纹将花瓣向四周伸展。
玛利多诺多尔跪在池边挽起袖子,臂膀发力, 将小黄拦腰捞到岸上, 还特别小心不让它身上的水沾到自己。贝莉儿在一边张着手护着他们,像老母鸡护小鸡。小黄整个湿哒哒地, 耸头耸脑坐在岸边呜咽,全身的毛往下滴水,一个大拖把贴着皮肉骨头, 可怜得让人觉得这两天是不是没给喂饱饭。可能毛茸茸的小动物们都是这样,一沾水就判若两狗。
小黄呜咽着,它在水里扑腾了很久,不过在玛利多诺多尔不得不要跳下去救它之前它还学会游泳了,用那种狗爬式向他们游过来。它被吓怕了,那个爪子又是爬不上岸的,狗子往临时主人那边走了两步,低下头来想寻求慰藉。
贝莉儿正好冲去更衣室里拿了毛巾又冲回来, 玛利多诺多尔已经发现了它的动作要阻止:“莉莉,n……!”
她尖叫着跑开,小黄一挺脖子,直接甩了玛利多诺多尔一身水。
玛利多诺多尔坐在地上生无可恋的抹把脸。他整个上半身在这之后终于全湿了,胸前深蓝色的一大块湿痕上还有压着画板的直角痕迹,那是抱着贝莉儿的,然后一身湿点和被扑腾的一脸湿痕,那是小黄的。他崩溃的将碎发往脑后撩,手腕之后是绿眼露出来深邃的瞳仁,低着头的时候啪嗒一声,水溅在小黄头上。然后:“yellow!”
它甩着头和耳朵给了玛利多诺多尔第二发袭击。
他那样子看起来要炸了,贝莉儿惶恐之极,毕竟小黄会跑进来给大家添麻烦都是她的错。明明刚刚感觉那么好,她希望没有打断他的灵感,不是说画画都要灵感吗?赶紧抢过小黄,手忙脚乱把毛巾捂住它给上下擦。毛巾一堆放在旁边,第二块递给玛利多诺多尔,让他自己也赶紧擦擦。
公举狼狈的接过来,说声“thank you。”他长长的睫毛上有水滴落下,扬起来狠狠的横了小黄一眼,可它只是个4个月的狗子,难道还能把它重新扔回水里去?只有对小黄挥了拳,做出个凶它的姿势。
小黄:“……汪呜。”
她费力地给狗擦了一会儿毛,不过小黄不喜欢那一身水,一直扭来扭去想出来甩——它的耳朵里还有许多水,一会儿就猝不及防地要溅贝莉儿一脸。如此这般三次后她也一脸水了,玛利多诺多尔看不过去地把它拖过来接手。
“莉莉,go。”他要她走开,别在这里被狗荼毒了。反正他力气大,小黄在他手下不敢闹事,只好呜了一声,乖乖的垂头哈口气。他另一只手推着贝莉儿,虽然她在水里已经一身湿了,不妨再去拿块毛巾擦擦。他说:“you go。”
贝莉儿无措地被推开,不知还能做些什么补偿。虽然她知道他是关心她,但这当然不是借口,她过分地毁了人家的重要工作,还得让人主动来说“你走开收拾善后我来干。”贝莉儿不能原谅自己,她到处看,希望自己还能做什么,对了,玛多的画——
画板落在旁边的地上,是面朝下的,画纸翻折了一页,从背后翻过来地贴在地上,已经被地砖的水氲湿出痕迹。她忙跑过去捡,一半纸都被浸湿了,星轮上直接按了个脚指头印,旁边就是池水,炭笔滚了两圈落进水里,啪嗒,载浮载沉。
玛利多诺多尔正擦着小黄,旁边一只手就递过来。他讶异地抬眼看,花儿在他身边蹲下,满怀愧疚地朝他递来东西,那张努力被抚平的画纸,还有沾湿的炭笔。她大约是想擦,石磨的痕迹在纸上涂抹开,她手腕上都是黑乎乎的炭迹,而笔的外包装被泡坏了,她握在手心里,细嫩的皮肤上滚满石墨的污痕。
“sorry。”她低着头,满怀愧疚地说。
玛利多诺多尔就愣了那么一瞬间,小黄又挣脱了,再次甩他们一脸水。他回过神来赶忙狼狈地逮住它大声说:“no!”希望它真的知道什么叫no才好。他把毛巾用力裹它身上狠狠擦,贝莉儿顾不上负荆请罪,放下东西赶紧来帮忙。玛利多诺多尔一边擦着一边狼狈地和贝莉儿说:“we should wash him。”
“诶?”她看起来有点慌乱,那种反应不及的慌乱。“but,but the time……”他们之前当然讨论过给小黄洗澡的事,毕竟是幼犬,换环境在它不适应前也不敢洗,这不是才在小木屋里一星期,又火急火燎地搬来了别墅吗?玛利多诺多尔说:“he is wet。”
它已经湿了,当然可以洗个澡,反正都要吹。贝莉儿这才反应过来,着急忙慌的点头,“yes,yes。”玛利多诺多尔观察着她的神情,就算他们没有立即转换地点去更衣室给狗洗澡,还在这里擦毛,她都紧张兮兮地跟着他擦。
贝莉儿是真的很抱歉,他的画毁了,都是她的错。她被看得受不了地低着头,他们之间有一会儿的沉默,贝莉儿能感觉到头顶上火辣辣的,是公举仍在投来的视线。
“……sorry。”
她再一次地小声说。这就像是人家正在认真地做事,你则进来掀了桌子。打扰了重要工作。就算知道他不介意,就是因为他不介意,她反而觉得更加对不起他了。这其中还有一些难受的悔恨,明明应该是一段完美的回忆,本可以避免的事故,因为她的笨蛋毁掉了。
玛利多诺多尔抽开了浴巾。小黄一身缕缕的毛,飞快地从他们中间逃开。贝莉儿愕然地抬起头,她看着那双绿眼珠子弯了一下。他重复说:“no。”
公举站起身来,突然变得那么高,她呆呆地蹲在那里,突然发现自己仰着头都看不见他的脸。那和跳舞的高大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他往前走了一步,贝莉儿有一个念头下意识地想,公举再往前一步就要把她推进水里去了。可能这样她会好受一些。
她没动的任他拉起来,看见那头湿润的头发贴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那双绿眼睛绿得沁人心脾。玛利多诺多尔拉着她走到餐车边,他弯下腰,举起那个被忘记的酒杯,展示给她看。
酒杯已经被撞倒了,果酱向外流去,像雪地里蜿蜒的玫瑰。玛利多诺多尔把杯子正过来,于是碎雪跟随重力倒回杯底。晶莹的玻璃里落下的是山间的雪,似乎仍有寒风呼啸,来自山谷间的黑石,鲜红的果酱被盖住了,浸透了而细细地泛开来的鲜红,像雪里展开的画。
玛利多诺多尔端详了这个酒杯一会儿,然后才朝向她微笑的说:“no,it's enough。”贝莉儿看着他,呆呆的说:“sorry。”他们如今能不需要语言就互通一些心意了,她看着那双眼睛,她知道他想说的是“没关系。”“有这个酒杯就很好。”他也看着她,知道她想说的是“一千一万个对不起。”
他抱了抱她,或许是他的怀抱太大度温暖了,比起大家第一次见面时那种凶恶互怼的样子,显得这个怀抱温暖到怎样的地步。贝莉儿在他怀里不知怎么的就抽噎了一下。她还讨厌自己做了不够好的事。那个酒杯当然不可能是外面的雪下下来的。
当然不可能,怎么可能,她又出不去。她从小黄的狗厕所窗外的横梁上刨来雪,加厨房的一点点果酱。她当时只是想着要快点儿,曾经在悬崖外面吃了一中午的饭也只积了一杯底——而且还没有果酱。这个酒杯放到玛利多诺多尔面前,不过是取巧。
她也知道他明白,虽然他可能猜不到这个雪是哪里来的,她当时只是觉得要是告诉他的话没准那感觉就被毁了,她只是努力想给他好的灵感,为了她以为他是在画她那种、那种丢脸误会的补偿。然后她现在觉得自己是个欺负人的大坏蛋,手段卑劣就算了还没把事做好,而且真的丢脸死了,她为什么要哭,这有什么好哭的。她就是、她就是停不住眼泪。
贝莉儿抽抽噎噎地用手机把雪是从哪里取来的告诉他。
玛利多诺多尔看着屏幕神情莫测,反正那个表情看起来是称不上开心。她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更对不起他了。“sorry。”她擦着眼泪说:“very very sorry。”
公举对着屏幕静止了一会儿,那双绿眼里没有什么情绪。贝莉儿站在那里等着他的判决,然后他吸了口气像是做好了决定,——他举起酒杯来作势要尝。啊啊啊他疯了吗!贝莉儿惊恐的拉住,慌张的摇头告诉他:“no!”
然后他立刻就笑着顺着她的力气垂下手了。酒杯中的雪倒在地上,鲜红化开了,在水中蔓延。寒意的雪消融在空气中,他倾过身来,再次给了她一个拥抱。
他们两个都湿了,互相碰触的地方在冷意中带着一丝温热。贝莉儿的视线仍跟着酒杯,那是很好看的红酒杯,……然后她慢慢的意识到他是在捉弄她。他在她耳边说话,她听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说“don’t worry,i ha/ve莉莉。”
她觉得她真的要哭了,捂着眼睛,感觉太复杂了,又羞愧又对不起又好笑又……反正是下定决心,一定,要,给他一杯,真的雪。小黄个坏蛋,又走过来擦着他们,要一起抱抱。她用脚瞪它的头,把它踹开。“小黄是坏蛋!惩罚你!”它还以为她是在和它玩。她没站稳踉跄了一下,玛利多诺多尔像跳华尔兹一样揽住了她的腰。
贝莉儿一点都不害怕,她当然相信他的,他永远都不会让她摔倒。坏的是自己才对。她擦了擦眼泪,再次的说:“sorry玛多!”随之露出的笑容就开心多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个蠢货。绿眼珠子笑着给她一个拥抱。
“don’t worry。”他也重复的说:“i ha/ve莉莉。”
第41章 12月27日·下午
他们在之后转移了战场, 拖着小黄去更衣室给它洗澡。玛利多诺多尔欣喜地表示终于受够了,狗子沾了水那种臭味总觉得更浓烈了一些。谢天谢地,喜大普奔,它现在可以洗澡了。
更衣室里设有洗澡的隔间, 还有浴缸, 虽然也不知道泡完温泉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泡浴缸,不过这是个像超级size床一样, 无论在哪里都一定会得到满分的过度装修之一。贝莉儿可以把浴缸刷干净就爬进去泡一个澡, 加很棒的浴盐和泡泡液,他们也可以把狗强行塞进浴缸里, 毛巾垫在它脚下, 这样它就不会打滑。
小黄被迫站在浴缸里,偶尔还要趴下去一下, 玛利多诺多尔强行把它拔起来按好。大毛巾吸水吸饱了,变得又绵又软又湿润。
别墅的暖气很足,给它洗澡小心一点应该没大碍。玛利多诺多尔在管家的房间里翻出了宠物香波, 梳子、狗厕所,还有小黄的玩具、狗咬胶、零食和新的狗粮。这些都是放在一个大礼包里,等着连狗子一起送给他的新主人的。
总之小黄真是一夜暴富哈。它要是真能说话,也该为此举手欢呼。
他们分工合作,玛利多诺多尔负责在浴缸边按着它,贝莉儿则坐在浴缸里给它搓毛。她个子小,和小黄一起爬进去竟然也显得这个浴缸很空旷。就是觉得喷头的热水这样流到屁股底下让她有那么点不适应,其余一切都好。他们都没给宠物洗过澡, 不过想来这事儿和人洗澡也差不多。沾湿毛,上香波,揉出泡泡然后洗干净。
这件事最麻烦的是小黄不停地回头想看在它身上的白泡沫是什么,可以理解,这没准是它狗生第一次洗澡。香波香得贝莉儿都想亲自试试,而它还想闻一闻舔一舔,用它的经验来判断这是啥。贝莉儿不停地说“no!”并且把它的头推回胳膊底下夹好。小黄甩着尾巴,尾巴不停地打玛利多诺多尔的手臂。而她低头太久,脸上汗混着水汽,在城市里劳损过久的后脖颈开始觉得很僵硬。
她第三次用手背将落在额前的湿发撩起来时有另一只手接过了这项工作——玛利多诺多尔腾出一只手,帮她将头发撩到耳后。贝莉儿愣了愣,抬起头来看,绿眼睛的公举神情自然,微笑着示意狗说:“work hard?”像是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举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