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都是兄弟,但只有赵潭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跟着他从东北来到湘城闯荡的,虽然沉默寡言,平时对岑野却颇为照顾。
“靠!”岑野大吼一声,翻了个白眼,“老子被杀了!坛子你他妈又不是我妈,老叫我喝什么茶!”
大伙儿全笑了,赵潭也不生气,淡淡地说:“你他吗是主唱,嗓子不养好对得起我们吗你?”
岑野虽然还有点气,却不说话了,端起茶杯一口干掉,“砰”一声放下。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张天遥懒洋洋地应道:“进来。”
进来的是个染着黄发,戴着一双猫耳朵,短裙,浓妆,露着雪白长腿的女孩。看年龄也不过二十出头,手里还抱着个很大的琴盒,探头进来,看到他们,就笑了。
男孩们看到她,都望向岑野。岑野看她一眼,从桌上拿起手机继续打。
“我们是不是得回避啊?”辉子不怀好意地说。
张天遥则低声说:“我说他招蜂引蝶吧?他妈的长得好就是吃香,我们这才出道多久,几个女孩迷上他?!舒颜,需不需要我们回避?”话是对那女孩说的。
岑野头也不抬:“回避你妹!”
几个男孩便笑笑,等着看好戏。那叫舒颜的女孩也不羞涩,旁人见了,只觉得她整张脸、眼睛里都是光,那是女孩看心仪男孩时独有的光芒。她一个个跟他们打了招呼,大大方方的,然后走到岑野面前。
“小野。”舒颜说,“你上次说,喜欢这个牌子的吉他,我求了爸爸买了这个。是给你们下周在黑咖首演的礼物,送给你。”
眼睛里,言语里,全是期盼。
见岑野无动于衷,她笑了笑,打开盒子。几个男孩凑过来,全都惊叹出声:“我靠!舒颜你下血本了啊!”张天遥则一推岑野的肩膀:“小野,你还装什么装?为这吉他,都得亲一个啊!更何况舒颜长得还这么正!”言下之意,觉得岑野即使接受舒颜,欢好一场,也无不可。
岑野这才抬起头,看了眼吉他,又看看舒颜,笑笑。
他们乐队在长沙组建有几个月了,也表演过好几场,算是小有名气,也有了一些粉丝。舒颜就是其中之一,大概是两个月前吧,只要有朝暮乐队的表演,这个女孩几乎场场都到,场场都跟。岑野还真的有点烦。
“这把吉他,买下来得大几千吧?”岑野问。
舒颜眼中闪现骄傲之色。其他几个男孩看着岑野的样子,却知道不好了,这家伙阴阳怪气的,怕是生气了。
岑野慢慢地说:“这么贵,我干三个月活,也买不起。要是收下,那不得卖身给你啊?”
舒颜的脸微微红了:“小野你别开玩笑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岑野根本不听,打断了她:“不卖身呢,就得卖肾,两样我都舍不得。无功不受禄,这琴你还是拿回去吧,谁愿意要谁要。老子不白要女人东西。”
说完他往沙发里一靠,又笑笑:“更何况现在,老子已经有一把更好的吉他可以弹了。”
第4章 唯我独尊(上)
在岑野的记忆里,家人几乎见到他的吉他就皱眉头。不光包括严厉而沉默的父亲,还有一向待他亲厚的大哥,甚至还有温暖柔弱的母亲。母亲会偷偷打电话给他,小声哀求:“小野,别干那个了,别再犟了,早点回申阳来,找份稳定工作好不好?”
岑野对着父亲还可以愤怒的大吼,但对于母亲,却往往觉得失去了所有力气,那是一种不被理解的痛苦。他只能很烦躁地应付几句,有时候甚至发脾气,然后挂掉电话。
母亲问他要卡号,要补贴一点微薄的生活费给他,他也没肯。
每天深夜,23岁的岑野躺在跟赵潭合租的小房间的上铺,床边挂着一把并不算很好、却花光他所有积蓄的吉他,他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漆黑远方。心里就像有个洞,永远也填不满。
好在,组建朝暮乐队后,在长沙已小有名气,只是表演机会还太少,参加音乐节和办巡回演出更是还摸不着边。但是岑野相信,他那空空冷冷的心中,充满信心,那只是时间问题。后年,甚至明年,他们一定会被大众赏识,甚至被专业制作人赏识,一定能混出个人样。
想到这里,岑野的胸口就热乎乎的,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掏出烟,咬了一支,刚想点,躺下铺的赵潭就出声:“他妈的别躺床上吸烟,搞出火灾我们赔不起。”
岑野答道:“老子还没点呢!”三两下滑下来,坐赵潭床上,一边抽烟,一边手指敲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赵潭观察他的神色,问:“又想出什么新旋律了?”
岑野很冷酷地笑笑,手指还仿佛停不下来般抖动。赵潭坐起来,手搭他肩上:“今天什么玩意儿刺激你灵感了?”
岑野的手指忽然停住。
赵潭问及,他才意识到,有一段旋律,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这才令他的心始终未能真正平静,令他的心在深夜里也躁动不安。
一幕画面一闪而过,女孩坐在琴边,面容安静,眼神沉迷。
“老子每天都能自动到达灵感高潮。”岑野说。
赵潭笑:“滚。”
抽完一支烟,岑野干脆爬起,披着厚军大衣——他们从市场便宜买到的,挺酷,还保暖——爬到房间里唯一一张小桌前,打开台灯,抽出几张纸和笔,开始写旋律。
赵潭玩了一会儿手机,眼见两点半了,说道:“喂,早点睡,明天晚上还有黑咖的表演呢。”
岑野头也不回,“嗯”了一声。赵潭知道劝不住他,自己干脆很快就呼噜声大作。只剩这低矮的楼房里,狭窄的一扇窗,一盏小灯,在冬日寒意的包裹中,彻夜明亮。
等到赵潭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看到那个削瘦的人影还趴在桌前,吃了一惊。“卧槽!”赵潭跳起来,抓住岑野的肩:“你他吗要不要身体了?又通宵?”
岑野这才慢慢往后一靠,那双深邃的眼睛下,照例一团黑眼圈,白皙的脸愈发的苍白,修长十指却玩转着铅笔,淡淡笑了:“老子这就去睡,写、完、了。”他打了个深深的哈欠,仿佛突然化身一只死狗,慢吞吞爬上床,“轰”然倒下,几乎是下一秒就响起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赵潭没有办法,拿起桌上的几张纸,低声吟唱了几句旋律,眼睛里已渐渐泛起笑。
然而岑野今天没办法睡太久,有活要干,还要提前去大名鼎鼎的黑咖酒吧彩排。以至于全部活儿忙完了,酒吧也已开始晚上的营业。还没到他们的表演时间,在热闹的音乐声中,他居然就趴在酒吧一隅的沙发上,呼呼睡着。同伴们知道他累极,也没喊他,想着在表演开始前,让他多睡会儿。
键盘手张海是他们中间年龄最大的,已有二十八、九,也是老江湖了,只是一直没混出什么名堂。他是湘城本地人,技术一般,人脉却广。来黑咖的演出机会,也主要得他从中斡旋。张海今天很难得地提前到了,他穿一身亮闪的皮夹克,嘴里叼了根廉价雪茄,生得糙皮满脸,干瘦却精神。他一看到瘫在沙发上的岑野,就皱眉骂道:“都要开始表演了,这小子怎么睡了?”
辉子其实不是他们的专职鼓手,还兼了另一个乐队的,这年头,一支新的、没有任何背景的乐队,想要找到每一个合适的成员,本来就是不容易的。不过每次练习演出,辉子都准时到,也算尽职尽责。此刻他就倚在张海身边,坏笑:“这小子不会昨晚上自己玩过头了吧?”
赵潭答:“少胡说八道,他昨晚有灵感,通宵写了支曲子,很不错,回头我们再仔细排练。”
大伙儿于是都叹气:“这小子……”俨然已是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