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宸顿时怒从心头起,这些朝臣除了跟自己作对之外,是不是没别的事可做了?
他已经处处忍让退步,如今连国舅进出皇宫都要管,往后是不是连他每日做什么都得先经过他们同意?
其实说起来,朝臣有劝谏君王之则,说一说倒也没什么。若是他们坦然的送了奏折上来,李定宸还要夸一句刚正不阿,暗地里传这些酸话算什么?
不是觉得他对国丈一家太过宠爱纵容吗?那他还就真要宠了!
李定宸虽然暂时不预政事,但每天的早朝还是要去当一回吉祥物的。但这日早朝,就在朝臣们依例走过了流程,安心等待退朝时,他又开口了。
说来,自从上回李定宸在朝堂上开口,朝臣们对这位少年天子已经生了几分忌惮之意。即便这段时间他一直安分守己,不理朝政,但许多人心下还是不免惴惴,这会儿听到他开口,那一直悬着的心反倒落下去了。
就知道皇帝不会甘心当真退这一步!
某些暗怀心思的大臣,更是在心里琢磨着,待会儿皇帝开了口,自己该如何委婉的表示支持,而又不失如今的立场。
但李定宸真开了口之后,他们反而都呆住了。
“朕欲封上柱国越安伯爵,请诸公议其封。”
第29章 何以论功
奉天殿内一片寂寂,片刻后才渐起喧嚣, 朝臣们从震惊之中回神, 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外间将这早朝看得无比庄重, 实则朝臣们在遇上决议不下的事时, 吵起来并不比街边普通的家庭纷争好多少。
李定宸端坐在上首,将所有人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看上去沉稳有度, 竟是与从前那个懵懂孩童截然不同了。这一点, 非但他自己感受清晰,便是朝臣们,也有许多人觉出来了, 不敢抬头直视天颜,视线却总忍不住往这边扫。
议论纷纷中, 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礼部尚书贺宁身上。
这位老大人年近古稀, 是朝官之中最长者,因任职礼部,所以最是维护礼教, 从前皇帝若有任何违礼之处, 他必定第一个跳出来。这加封越安之事, 众人自然也都指望他出头。
然而贺宁手捧笏板, 眼观鼻鼻观心, 十分坦然的站着, 似乎对周围的视线毫无所觉。
他不开口, 还真没有谁能奈何他。
于是很快, 众人的视线又都转到了首相王霄身上。可惜这位首相的城府,远比贺尚书更深,面色波澜不惊,完全看不出他的态度。
不过,这副姿态并没有什么用。朝臣们并不会因此就相信他对皇帝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没有意见。毕竟,这位首相大人也是朝中保守派的领袖,最是守礼不过。
果然,很快就有一位年轻御史出列,朗声道,“陛下,此恐于礼不合。”
“何处于礼不合?”李定宸扬眉。
那年轻御史道,“圣祖定制,公侯伯爵非有军功不得滥封……”
自古封爵之事,分宗室与功臣。宗室之封乃天家私事,朝臣少有置喙。但封臣子,就由不得皇帝任性了,须得按照功劳议定品级,这是朝臣的权力,也是他们辖制武将的手段之一——文臣不能封爵,他们的最高目标是入阁拜相。
本朝以来,文官实权无限增大。尤其是最近二十年,两代君王弱势,文官集团的势力膨胀至最大,自然更不能接受皇帝随意破坏这种规定。
那年轻御史引经据典,说明非但本朝,就是古往今来那么多朝代,除了汉时李广利之外,盖未有以外戚封爵者——这倒不是说没有被封爵的外戚,但是他们同时身负军功,封爵是因为功劳而非戚里之身份。
由此可见,小皇帝这一提议之离谱。
所以最后,那年轻御史慨然下跪,“此等非礼之请,臣等恕难相从,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一番言辞掷地有声,他说完之后,立刻有更多人站出来附和。一时间,御座上的天子仿佛成了十恶不赦之人,朝臣们摆出痛心疾首的脸色,一个个好似都在声嘶力竭想要将他拉回正道。
李定宸却并不恼怒,他甚至很平静。
他平静的视线从朝臣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站在最前面的王霄身上,问,“王相也是这样认为?”
这一问,所有人心下俱是一紧。盖因王霄入主内阁以来,朝中学生故旧遍布,御史台乃是朝廷喉舌,自然更是如此。御史中丞刘诚虽然不肯依附,但年轻一辈的御史之中,为他所用的人数也着实不少。
刚才开口那一个就是。
皇帝这么问,□□味已然很浓了,自是令人不得不心下担忧。万一君臣二人在朝堂上吵起来,只怕……
王霄出列一步,微微躬身,“臣请陛下三思。”
眼见满朝都没有一人支持这提议,李定宸微微蹙眉,最终还是道,“此事明日再议。”很明显,这并不是收回成命的意思,而是要跟朝臣杠上了。
对李定宸而言,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可做,完全耗得起。但朝臣们却并不愿意将每天早朝的时间都用来干这个。
可惜李定宸并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退朝离开了。
他一走,王霄身边就围过来了许多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让他去劝说小皇帝的。甚至还有人危言耸听,认为这将是外戚滥权之始,若不早日遏制,说不定小皇帝会走上歧路。
一番正义凛然的交谈之后,王霄怀着沉重的心情,出门一问,皇帝竟还在谨身殿更衣,便连忙前往求见。
宫中传闻帝后感情甚笃,每日下了早朝之后,皇帝便会立刻前往长安宫。今日却留在谨身殿,为的是什么,不问自明。王霄立在谨身殿外,听见内侍传召,不由抬手整了整衣裳,又深吸一口气,这才大步踏入。
“臣王霄拜见陛下。”
“太傅快快请起。”李定宸没有像从前那样说免礼,而是让王霄将这个礼行完了,然后才亲自起身把人扶了起来,令人赐坐。
这一点小小的变化,看在王霄眼中,却是意味深长。
八年时间,足够垂髫童子长成青葱少年。
在他的记忆之中,小皇帝在他面前,总有几分不逊和恭敬。这两个词是反义,按理说不应放在一起,但这就是王霄的感觉。小皇帝表面上按照两宫的要求,对他这位先生恭恭敬敬,不敢反驳,但其实内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反抗。
这也是最让王霄皱眉头的地方,他的情绪太浅,直白外露,根本不像个帝王。
明明也是深宫之中长大的孩子,却怎么都学不会“城府”二字,所有的念头都写在脸上。性情又太过跳脱,想一出是一出,这样的帝王,绝非国家社稷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