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汉阳城之中只剩下一小部分守军, 甚至主帅都不知影踪, 但就是剩下这不到一万人依然进行了顽抗。尽管周军气势如虹, 又占据着人数的优势,却仍是足足用了几日的时间才终于攻下了汉阳城,从城门口到城墙之上, 随处可见汉阳城守军的尸首,遭遇了如此抵抗的周军也因而吃了不少亏,伤亡不小, 但好歹都在可承受的范围之中。
用了不到半月的时间, 尽可能最小的伤亡拿下了整个西南最难啃的汉阳城顺带还有一个靠近西里国的河池关,仅凭这一战, 苍临这个行军元帅就彻底堵住了先前所有的质疑,不管是攻打河池关还是之后攻打汉阳城, 他都身先士卒,没有丝毫的退缩, 武艺高超,杀伐决断。尤其是武英与孙乾的那些亲信,在得知先前的一切都是这位行军元帅为了拿下汉阳城, 诱敌出城的安排之后, 对苍临更是信服。
这些人行军多年最是直爽简单。先前他们不服苍临是因为觉得他既年轻又无能,只是因为是皇帝的儿子才能当上三军主帅。而一战之后他们发现,这个主帅虽然年轻,却武艺精湛,又有将才, 加上之前行军途中,他几乎是与将士同吃同住,从来不摆皇子威风。这样的元帅怕是没有人会不满意,哪怕他是个断袖,营帐之中藏着个男人,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成大事者素来不拘小节,在军中,军功就是底气,其他的最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谁又在意?
这些人心中究竟如何去想,对于苍临本人来说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不过从伏玉的角度来说,他却能明显的感觉到这些人态度的变化,先不说他们对苍临更为尊重与信赖,连对伏玉的态度,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先前伏玉与苍临一同出现的时候,总会感觉到各种各样窥探的目光,现如今这些目光全都消失不见,就好像军中的所有人在一夕之间突然就接受了伏玉这个人的存在,就好像他本来就应该是这十万大军的一部分,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军中。
伏玉先是惊讶,但随后还是松了口气,虽然先前他觉得自己并不在意这些,但少了那些关注多少让他觉得更自在了一些。更主要的是,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经此一役,苍临的表现受到了全军上下上到两位行军总管下到普通士兵的认可,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好事。
作为大周的开国皇帝,贺鸿仪本身就是武将出身,他十几岁从军,征战多年,也算得上是在马上得的天下,因此现在朝中还保持着尚武的风气。苍临本身在朝中并没有什么优势,加上他先前刻意示弱,很多人对他都并不看好,可是现在开始,一切都将不一样。
现在苍临在军中已经树立了威信,并且获得了大量的支持,而且因为这一切都来自于苍临本身,与他是谁的儿子,会不会得到皇位都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更为牢固。况且,这还只是第一战。等战事终了,苍临以尚未及冠的年纪率军出征并且大获全胜,到时候晋王在朝中的地位将大不相同。
伏玉想到这,唇角忍不住上扬。现在朝中太子与楚王应该还在斗个你死我活,加上林贵妃肚子里那个还未出世的龙嗣,等数月之后,他们回到都城,这都城之中的局势或许也应该变变天了。
苍临正在书案前处理军务,刚刚拿下汉阳城与河池关,事务繁杂,包括城中百姓的安置,战俘的处理,后续的作战计划,全都堆在苍临这个行军元帅的面前。大军暂时驻扎在汉阳城进行休整,为后面的战事做准备,苍临及几位将军住进了太守府,在这里处理日常的军务,同时商讨后续的打算。
将手里的公文合上,顺手摸过下一本,苍临抬眼看向伏玉:“陪我在这坐了一上午了,会不会觉得闷?要是觉得无趣的话自己去花园里转转,等我把这些处理完带你去城墙之上逛逛。”
伏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将手里的书册随手丢到一边,抬手伸了伸胳膊,走到苍临身边,探头往苍临手里看了一眼,顺手就按上了苍临的肩膀,轻轻地捏了几下:“我不过就是看几本闲书,又怎么会觉得闷?哪像你,从清晨起来就一直在处理这些,连口水都没时间喝。”
伏玉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苍临还是舒服的眯了眯眼睛:“这些本身就是我该做的事情,而且先前在都城之中我是没有机会也没有人会给我如此大的权力来处理这一类的事务的,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虽然有些耗费心神,倒也受益良多。”
伏玉一只手揉了揉苍临的耳朵,轻笑:“要是当年陈太后顺手拉上皇位的人是你,也许南夏也不会落得这么一个结局。”
“南夏的气数已尽,别说是我,换上你们先祖,大概也无力回天。”苍临回过头,朝着伏玉笑了一下,“况且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你只是志不在此。若是当年你能够像你那个皇兄那样,以一个正常的皇子身份长大,然后理所应当的继承皇位,现在应该早已是一代明君了。”
伏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重新替苍临按起了肩膀:“我先前从未想过当什么明君,现在倒是希望能让你成为一个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黎民百姓的好皇帝,就像当年苏先生讲给我们的那样。”说到这他放缓了语气,“苏先生身为帝师,只带过你我两个学生,好歹还有你在能落实先生的教诲。”
苍临转过头看了伏玉一眼,眼角弯了弯:“好,我答应你,一定会当一个好皇帝,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先生的教诲。”
伏玉弯了眼角,替苍临按了会肩膀之后,又倒了一杯茶放到他手边,自己又回到床榻边坐了下来,继续看起书来。
苍临低头看了一眼手边的茶盏,嘴角扬起,抬眼朝伏玉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已经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书册里了,专注的样子格外的引人注目,苍临忍不住就多看了一会,而后才想起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大口。
房门这时候突然被敲响,苍临抬起头:“什么事?”
“殿下,是我。”景逸的声音传了进来。
苍临这才开口:“进来吧。”
景逸进门后先朝着另一边专注看书的伏玉看了一眼,刚好对上伏玉的目光,立刻点头示意,才转向苍临,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殿下,都城苏先生送来的信。”
“苏先生?”苍临有些诧异,,“你确定是苏和苏先生,而不是苏坤苏大人?”
“是苏先生,殿下。这信是荀大人找人送来的,”他看了苍临一眼,将目光转向伏玉,“指明了是给公子的。”
苍临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信,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苏先生居然千里迢迢地送信过来,是有什么急事?”说着他起身到伏玉身边,将信递了过去。
伏玉也有些疑惑,将信接过来便急匆匆的拆开,才发现里面居然有好几张纸,他挑着最上面的一张看了一眼,面上立刻就浮现笑意:“没什么急事,是忠叔写了信给我,苏先生觉得我会想看到,便拜托了荀成找人专门送过来。”
苍临想起为了陪在自己身边,伏玉将程忠一个人留在西南,虽说那个小渔村安逸的很,也托了人关照,但这么久未见,伏玉肯定挂心。便伸手揉了揉伏玉的头,温声道:“虽然一时半会不能将忠叔接过来,但等战事结束,我们可以绕路去西南看看他老人家,然后再回都城,正好我也想看看让你待了那么久的小渔村到底是什么样子。”
伏玉抬眼望向他,眼底亮晶晶的满是欣喜,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书信,还是苍临答应陪他回江南。苍临看见他这副模样更觉得心底一暖,转过头朝着景逸吩咐道:“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等回信写好,再找个牢靠的人送回去。”
伏玉抬头朝着景逸挥了挥自己手里的书信:“多谢啦。”
景逸拱了拱手:“公子客气了。那属下先退下了。”
景逸说完便先行离开,还顺手帮忙关上了房门。苍临在原地站了一会,回头看了一眼堆满了公文的书案,犹豫了一下,干脆挨着伏玉坐了下来:“我也要看看忠叔的信里都写了什么,不知道有没有提到我。”说到这,他垂下眼帘,“不对,忠叔应该也知道了我的身份,大概也会觉得我是为了利用你们当年才留在你们身边的,肯定觉得我坏的很。”
伏玉转过头看了苍临一眼,发现他确实是有些失落,他知道那些事一直是苍临的一个心结,便凑过去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将手里的信朝着苍临这边让了让:“之前我给忠叔写信的时候已经把所有的事都解释给他听了,况且,当日在江南的时候,忠叔也说了你不少的好话,他觉得你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坚信你肯定是有什么苦衷。当日也是他劝我离开江南出来散散心,因为他知道,我一直在惦念着你。”
苍临抬眼望着他,轻声道:“我也一直在惦念着你。”
伏玉弯了眼角:“我知道。”他将头靠在苍临肩上,“忠叔知道我留在都城是为了陪你,他很高兴。不过你也知道,忠叔识的字并不多,就写了这么几句,嘱咐我们照顾好彼此,不用挂念他。”
苍临将信接了过去看了起来,发现信上写的内容跟伏玉说的确实差不多。程忠识字不多,但短短的话里却充满了对两个人的挂念。一切就好像回到了当初还在长乐宫的时候,程忠像一个长辈,更像一个父亲,悉心照顾着他们两个人,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二人。
苍临少而孤,虽然有贺鸿仪这个所谓的亲爹在,却没有享受过片刻的父子之情,没有人关心他,也没有人在意他,他的存在好像就是任人欺侮一般。直到他遇见伏玉,遇见程忠,伏玉给了他从未有过的陪伴,而程忠给了他来自长辈的关爱。
他认认真真地将整封信看完:“我会尽快处理完都城之中的事情,早日将忠叔接过来。”他说着,顺手将手里的信纸合上,回头发现伏玉手里还有一张信纸,不由诧异,“那封是谁的信?”
伏玉笑了起来:“当初我在石家村的时候邻居家的小孩,叫石头,他们一家人对我跟忠叔关照颇多,那孩子又格外的聪慧乖巧,我便认了他当干儿子。他听说忠叔要寄信给我,便也写了一封一起寄了过来。”说着他把那信递给苍临,“说起来这孩子识字写字都还是我教的呢,现在看起来我也算是个不错的先生了呢。”
“是当日跟你一起去郢都城的那家人吗?你还把那小孩一直抱在怀里,还买了糖葫芦给他吃。”苍临有些好奇,伏玉教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低下头一眼就先看见了开头的称呼,眉眼挑起,“你不是认了他当干儿子吗?他怎么这么叫你?”
“怎么?”伏玉刚刚也没看仔细,闻言又看了一眼,不由笑了起来,“他认识我的时候就一直这么叫我,后来再想改口就难的很了。反正我比他也没有大上很多,不过是个称谓嘛,随便他怎么叫吧。”
苍临将手里的书信看完,上面尽是一些小孩子的童言稚语:“等我见了他,会亲自教他改个称呼。”他将书信塞回到伏玉手里,“玉哥哥这个称呼怎么能让人随便的叫?”
第九十四章
伏玉闻言挑了挑眉, 伸手将信从他手里抽了回来:“石头才几岁, 你跟他计较什么?”说到这儿他凑到苍临耳边, “好歹人家石头是把我当哥哥看的呀,哪像你明明比我小上两岁,这么多年从来也不见你喊声哥哥来听听。”
苍临敛眉, 直接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伏玉,还顺手在他头顶摸了一下:“你怎么不说, 这多年来也不见你有哪点像哥哥的样子。”
伏玉挥开苍临的手, 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将手里的书信装好, 顺手抓起被丢在一旁的书:“是啊,我哪有幸当晋王殿下的哥哥。晋王殿下毕竟有两个亲哥哥, 哪里用得着我这个非亲非故的人来当哥哥。”说完也不再看苍临,低下头专注地看起书来。
苍临眨了眨眼, 感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挨着伏玉蹲了下来,伸手戳了戳伏玉的脸:“我说着玩的嘛, 他们俩每天处心积虑的恨不得我早点死了不再碍他们的眼, 哪里还有什么兄弟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