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尧往另一头望了一眼,卧室门没关严实,留着一条窄缝,有光线从里边漏出来。
何霄看懂了他的意思,声音压得很低:“输液呢。我来的时候秦先生已经醒了,状态很差,我把李医生喊来了。”
“怎么回事?”
何霄不好跟他说得太细,拣着三言两语说了说——秦先生凌晨被大洋彼岸的电话喊起来,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气到了。
“谁的电话?”孙尧脱口而出。
何霄有点难以启齿:“就……就小江总的祖父,秦先生的外祖。”
孙尧明白了,进了公司有点年头的,都知道秦先生和江家这层关系。
当年公司债务危机,只能出股扭亏。当时散户入得少,一部分债转股,几个大东家也相继增持,江家的控股权一直岌岌可危。
前段时间秦先生病得厉害,就被有心人钻了空子。这么个情形,一手创下江氏的老爷子心气不顺也是应该。
秦深默默听了半个钟头的数落,最后老爷子都说得口干舌燥了,也没听到对面的人吭一声,冷着声问他:“你怎么想的?”
半晌没答。
老爷子一怔,回过神更气,啪得挂了电话。躺床上了寻思着不对,又拉下脸来给何霄打了个电话。何霄大半夜地赶过来,这才发现秦先生晕倒了。
算是被气晕的。
何霄压低了声音:“秦先生长期失眠,凌晨两三|点睡不着那时候,就是他头疼最严重的时候,眼睛都是花的,得靠药物才能缓解。公司那事,秦先生自己压力就大,被老爷子劈头盖脸一顿骂,偏偏不能发作,硬生生把自己气晕过去了。”
孙尧不知道说什么好,琢磨着这事明天该不该跟小江总说一声。
他推开门,轻手轻脚进了秦先生的卧室。整间卧室都是暗沉沉的,只亮着一盏壁灯。
秦先生半倚在床头坐着,唇色白得厉害,察觉有人推门进来只挪了下视线,累得连话都不想说。旁边吊着一小瓶液,快见底了。
李医生倒是穿戴整齐,看样子来得很早,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离床边一步远的地方,温声说:“这是低血压引起的昏厥,长期失眠的人气血虚,血压低,情绪不能太大起伏。哪怕夜里睡不着,也最好平心静气地阖眼休息到七点,夜里起身时别太急……”
说到这儿,李医生顿了顿,略过了不方便提的私事,圆上了自己的话:“秦先生夜里可以试试把手机关机,免得分心。”
秦深恹恹点头。深色的居家服衬得他愈发憔悴,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输完液,孙尧把半道上买的粥重新热了一回。秦深吃了没两口,放下了瓷勺。
孙尧一愣:“秦先生吃得这么少?再吃一点吧。”
秦深勉强摆了摆手,桌上另三人眼睁睁看着他快步走去了洗手间,水流开到最大的同时响起了呕声。
洗手间的回声层层传荡,孙尧听得心惊肉跳,好半晌才想起来放下碗跑去扶。
失眠久了就这样,尤其是早上,恶心干呕都是常事了。孙尧明知如此,却还是暗暗心惊,和李医生一边一个才把人扶稳。
要不是秦先生的病情孙尧都清楚,换个外人来怕是要以为秦先生得什么绝症了。
身体糟糕的、疲惫到骨子里的、眼前发黑几乎站不稳的秦先生,他今年才二十六岁,可这副身体却快要看不出年轻人该有的样子了。
以前那几年拿命拼,就埋下了根。再加上两年的躁郁症,好几年的严重失眠,彻底把身体拖垮了。
李医生也有些惴惴,声音比先前更温和了:“秦先生休息会儿,睡不着也别强求,闭上眼听听音乐小憩一会,顺其自然最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一旁的孙尧听得更难受,这话说的,明明秦先生才二十多岁,正是最好的年纪,怎么被他说得跟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似的。
床头上摆着一列书,李医生探过身瞄了一眼,夹了书签的都是些商业相关的书籍。他记得自己之前说过,晚上临睡前尽量看些轻松有趣的故事,看样子秦先生是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知道秦深向来固执,李医生也不说破,看他也睡不着,索性谈谈心。
他像以前一样斟酌着措辞问:“秦先生这周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秦深眼皮都没睁,习惯性地嗯了一声。
“睡不着的时候,在想什……”
李医生没问完。几乎是下一秒,秦深转过视线,瞥了眼手机,后知后觉般补上了一句。
“有的。”
有两天夜里,睡得特别香。
三个人坐在秦深的卧室里,听了半个小时耳语的声音。
这道女声轻缓温和,说得极慢,声音轻得几乎是气音,偶尔溢出一声轻笑,仿佛真有一个姑娘贴在你耳畔,讲一个睡前故事。温暖的声音如水过涸溪,轻轻巧巧熨平了心底的焦虑。
秦深把手机音量开到了最大,他和李医生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阖着眼认真在听,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就孙尧一人撑着眼皮傻坐着。
“毛啥没它,浓洒以它眉丝特,西沃美它内……”
孙尧:“……”
心好累。
整整半个钟头,孙尧总算听懂了唯一一句中文,那是直播的最后,女主播轻声说:“最近在自学法语,因为没有人陪我练习,所以给大家讲童话故事……恩?听不懂?没事的,轻声耳语也可以促进睡眠。”
声音停到了这里,秦深关掉了直播。
李医生笑了下:“as|mr我有所耳闻,具体没有了解过,因为目前医学上还没有论证它是否确实存在改善睡眠的效果。但我听了这么一会儿,倒是真的有点困了,姑娘的声音很好听。”
秦深笑了下。